向云来被说服了。也可能是有人这样关心他的安危,让他感到新鲜。新鲜带来不忍,他答应了隋郁的要求。
“先不用警标。如果你察觉我遭遇了海啸,你就让银狐咬我的手指。”向云来说,“不许跟秦老师打小报告。”
他搬张凳子坐在赤须子面前。
按照秦戈的说法,巡弋应该在一个平静且双方不受束缚的场所进行。巡弋者进入他人海域,最危险的就是遭遇海啸,而双方心境和精神上的稳定能够极大地减少海啸的可能性。
向云来不知道这个酒吧算不算平静:赤须子想烧死的人和想把赤须子打死的人都在这里,银狐站在向云来膝盖上怒气冲冲看着赤须子,而吧台、桌椅上三三两两的花园鳗伸缩点头,还会随着酒吧里低沉的音乐缓慢摇摆。
身处这个仿佛迪士尼动画电影一般的环境,向云来脸上一派平静,显然已经得到导师秦戈的部分真传:“你说过我是好人。”
赤须子:“现在不是了。”
向云来:“如果我进入你的海域,能够帮你更快地找到你想找的那个东西,你会允许吗?”
赤须子终于正眼看他。
向云来继续说:“知道你是哨兵和向导,对我们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只是这位老板不喜欢你的态度,想给你点儿教训而已。对我来说,重点是你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你要找什么,还有,我应该怎么帮你。”
他回忆秦戈说话的语气、交谈的动作,尽力模仿他那游刃有余又令人信任的气质。
赤须子反问:“你能保密吗?在我海域里看到的一切东西,不能告诉任何人。”
模仿秦戈居然这么有效!向云来尽力控制自己的狂喜,仍旧稳定地说:“我保证。”
赤须子沉吟片刻,终于松口:“我要怎么做?”
向云来:“释放你的精神体。”
一团很淡、很淡的雾气,从赤须子胸口的裂缝溢出。那雾气淡得像火烧尽之后的一缕烟,它甚至无法凝成完整可见的动物形状。象鼩从向云来手心里钻出来,化作雾气,大手一般包围了赤须子的精神体。
向云来先感受到的是炙热——他仿佛站在一个火场里,四周都是火焰和被火焰烧焦之后的树木,天地猩红,脚下滚烫。
“赤须子!”他大喊着迈步,但动不了。
低头时才发现,自己的下半截身体长在一截枯黑的树干里,完全无法动弹。
向云来脑袋嗡的一下:这不是海域,他甚至没能进入海域。信息量稀少的狭窄空间,对巡弋者显而易见的限制,怀有明显敌意的、令人恐慌的环境,传达着被巡弋者强烈的抵抗和拒绝——这是防波堤!
“赤须子!”向云来破口大骂,“你这狗屎!你骗我?!”
火从四面八方烧来,淹没了向云来。
在海域里,能感受到痛苦的只有巡弋者的意识。那是一种从大脑深处承受鞭笞的剧痛,难以形容,难以摆脱。在向云来打算抵抗这种痛苦、强行突破防波堤的时候,他的腹部忽然痛起来。
疼痛从腹部开始,像被点燃的烟火,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
他发出自己都听不见的嘶吼,在金红色的烈火中张大了双瞳和嘴巴。
火烧透了皮肉,往骨头里钻,他的神经在蜷缩,他的血管在爆裂,整个人成了火本身,正在消融。
好痛……好痛……向云来的意识仿佛麻痹了,他在这瞬间一点儿也想不起自己的名字和来历,死亡的裂痛抓住了他的五脏六腑。他痛得哭出声,眼泪瞬间被烈火烤干。他痛得伸长双手呼救,但双手如同枯枝,只有左腕一个银色手镯在火光里闪动。
不对。
我不戴手镯。
我的手不应该这么瘦。
他在痛苦中短暂回神,听见自己喉咙里振动着另一个人的哭声。
下一瞬间,他被人紧紧抱着,摔在地上。
银狐咬了他的手指,但无法把他从赤须子的意识中拉回来。在防波堤经受的痛苦太过强烈了,银狐又不敢咬重,向云来在椅子上抽搐发抖的时候,隋郁给了赤须子一拳。
那一拳直接把赤须子打飞,连同椅子一起摔在吧台上。柳川从吧台里跳出来揪住赤须子,赤须子正仰头放声大笑。柳川给了他一拳,又一拳。年轻哨兵的力气本来就大,拳头很重,沉默地,一下接一下,仿佛要把赤须子头骨打穿。
向云来从隋郁怀里爬起,干呕着奔向赤须子。他推开柳川,把赤须子扶起靠在墙上。赤须子一张脸被打得血肉模糊,柳川的拳头甚至砸到了他的锁骨,胸口里的火,或者说液体般的火溅出来,灼伤了柳川的手,也烫穿了赤须子自己的皮肤。
“那个人是谁?”向云来抓过一杯冰水浇在赤须子脸上,“我在防波堤看到的那个人是谁。不是你,那不是你的声音,也不是你的骨架。可你为什么拥有那个人的视野?他……他是谁?”
赤须子低垂着头,半天才出声:“你都被我烧死了,你还能看到他?”
向云来现在浑身不对劲,那种席卷躯体的痛还没完全消退,脑子也混混沌沌的,但他还是坚持着问:“老子不仅是好人,还是很牛逼的好人。总之即便你把我挡在防波堤外面,我也看到了足够多的信息。他是谁?……他是那个,真正的赤须子吗?”
赤须子不吭声。
向云来抓紧了赤须子的肩膀:“哥们,听我说,你的海域非常特别。我确认我刚刚遭受了海啸,但你的海啸居然能够蔓延到防波堤,这从未有人做得到。”
听到“海域特别”这句话,隋郁忽然看着向云来。向云沉默地与他交换目光,示意他仔细听。
“你认识那个真正的赤须子,对吗?”向云来放轻了声音,“我看到的,是赤须子所看到的,当然也是他经历的,对吗?”
眼泪从一塌糊涂的脸上滴落,刚落在他赤.裸的胸膛,立刻蒸发了。
向云来凑得很近很近,才听得清赤须子的呓语:“他在……他在我……我的身体里……”
眼泪决堤一般汹涌。他嘶哑地哭着,眼泪混着血滴落下来,连柳川都手忙脚乱,抓起擦柜台的抹布给他吸干泪水。
沉重的敲门声忽然响起。砰砰砰、砰砰砰,有节奏的,不容置疑的。
胡令溪一个眼神,柳川立刻捂住了赤须子的嘴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连花园鳗也僵着,只有音乐声回荡。
“老胡,是我。”外头的人说话声音相当凝滞粗哑,“听人说,你的店来了个不速之客,好像是我们011区在找的人。”
投在窗上影子十分粗壮。不知何时,地底人包围了前夜酒吧。
第29章
“你们到地下仓库去。”胡令溪示意柳川带众人下去。
赤须子抓着血糊糊的抹布正要说话, 胡令溪指着他的鼻尖:“他们是来找你的,你心里清楚。如果你还想活着走出这里,不要出声, 不要作怪。”
赤须子:“……我只是想告诉你,记得擦擦地上的血。地底人嗅觉退化,但眼睛还能用。”
仓库入口在吧台内侧地面的拉门下, 众人鱼贯而入。柳川进入之前, 按下了吧台和地下仓库之间的通讯器。
“单向模式, 我们能听见上面的声音,但上面听不见地下的动静。”柳川说。
地下仓库的面积跟地上的前夜酒吧差不多大,分成前后两个部分, 后部放着一个大冰柜, 冻了不少肉。
拉门关上了,先传来擦拭地面的声音,随即是胡令溪打开酒吧大门的声音。
“老邓。”胡令溪说, “黑兵的事儿不挺忙的么, 今天怎么过来了?”
那位地底人答:“紧要事, 我必须亲自来。”说着走进了门。
仓库里,认出其声音的向云来低声说:“我知道了,上面那位是王都区的地底人首领邓老三, 是任东阳朋友,我见过。”
王都区的地底人首领曾由一个年轻的男人担任,后来他因结婚离开王都区,在地底人的推选下, 邓老三成了继任者。邓老三很好认:光头, 右侧脸部有明显的岩化痕迹,且右眼是义眼, 无论何时都在骨碌碌地转动。病毒让邓老三的声音变得低沉嘶哑,不少先听其声音、后见到其真面目的人都会吃惊:能控制住王都区这么多地底人的,居然是一个矮小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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