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给任东阳拨去一个电话,按照罗清晨的叮嘱,告诉他“罗清晨就要死了,她想再见你一面”。
任东阳果然很快就来了。他来拜访贝沙,称自己得知罗清晨顺利生下了孩子,他代替父亲专程前来道歉。
蛇尾是断代史中圆滑的中立派,谁也不得罪,谁都很亲热。贝沙当然不会拒绝狮牙孩子的要求,她责备了任东阳几句,又去征求罗清晨意见。罗清晨先是拒绝:“我绝不见狮牙的人。”贝沙不可能让示好的狮牙儿子失落而去,便尝试说服罗清晨。罗清晨又说:“我永远不会忘记他父亲想对我做什么!……虽然他试图解救我,我知道他是很好的人,而且我对他……但是……”她捂脸哭起来。
对现在的罗清晨来说,哭泣实在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眼泪让她显得脆弱和无助,她得到了贝沙的拥抱,最后终于答应贝沙去见任东阳一面。
贝沙给了两个人独处的空间,但罗清晨明白,周围一定有窃听的人存在。她站在任东阳面前,低头看他。
之前的哭泣让她眼睛红肿,照顾孩子和失眠让她面容憔悴。罗清晨知道自己的模样加剧了任东阳的愧疚。无尽的不安使他难以面对眼前的罗清晨,连道歉都万分吃力。
罗清晨垂下眼帘,轻轻叹气,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谢谢你当时帮我。”
她主动提起那件事,任东阳立刻抬头。罗清晨吃惊地看到眼前的少年竟然已经哭了。眼泪噙在他眼睛里,没有滚下来,但让他看起来那么真诚和令人怜爱。
她那时候忽然想起,自己是比他年长的。即便十九岁并非成熟的年纪,但她经历的一切已经令她急速地变得狡黠。控制一个倾慕自己的,又心存愧疚的少年人,根本不需要太多心机。
“你不需要这么自责,真的,我没事。”她的手微微颤抖,抚摸任东阳的脸庞。
“你是贝沙的朋友,我……我会原谅你。”罗清晨说,“贝沙是我最信任的人。哪怕为了她,我也会接受你的歉意。”
任东阳急切地:“你现在还好吗?你的孩子……不,我是说,你怎么样?”
他们聊了一会儿,任东阳只问罗清晨近况,罗清晨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一场正常的交谈。
任东阳道别时,罗清晨忽然走近。她微微趔趄,任东阳下意识地伸手去搀扶。两个人的手握在一起,罗清晨先是缩了一下,似乎是吃惊,随即借着这个动作依靠过去,整个人轻轻地抱住任东阳。
任东阳僵硬地站立。他们站在阳光灿烂的窗户边,但两个人都隐藏在阴影里。
罗清晨在他耳边轻声说:“求求你,救我。”
这次会面只有十几分钟,但罗清晨已经完成了她的嵌入。在任东阳的海域中,她放置了一个自己的幻影,而一切之所以进行得这样顺利,是因为她此前已经在盛怒中踏入过任东阳的海域。任东阳无比欢迎她的嵌入:倾慕的女孩主动在海域中留下影子,那影子还成日地低语:我能依靠的只有你了,如果连你也不帮我,我只能去死。
罗清晨确信,任东阳会听话的。
她很久之后才醒悟到自己的傲慢。拥有特殊能力的向导往往都拥有这种傲慢:他们随意地践踏别人的海域,无论是出于善意或恶意的目的。对哨兵和向导来说,海域是最后的净土,是精神和心理最后的防线。他们懂得自己的能力绝无仅有,但他们往往不懂得如何尊重别人。在诸多限制的特殊人类世界里,特殊的“能力”让束缚他们的缰绳松开了。
之后海森和任东阳的联系便悄悄地进行着。依赖海森,罗清晨与任东阳约定好了出逃的时间、会合地点和路线。
因为罗清晨在任东阳面前承认贝沙是“最信任的人”,贝沙对她更加亲近了。贝沙放松的时候,偶尔会给罗清晨展示自己的精神体,一头非常美丽优雅的蓝孔雀。
而罗清晨在对海森和任东阳实施“嵌入”的过程中,学会了如何不惊动海域主人,迅速地安插幻影并立刻对其施加暗示。她抚摸蓝孔雀美丽的尾羽,赞美它的姿态和羽毛,诚恳表达贝沙多么重要——同时她进行了多达二十多次的嵌入。
逐次、逐天,她让贝沙一点点地改变兴趣。她原本想放置的暗示非常可怕:残害你自己的精神体。但是在暗示过程中,她意识到现在不能让贝沙发疯,于是她中途改变了想法。她的幻影在海域中无数次重复告诉贝沙:收集鸟类精神体,这才是你最感兴趣的事情。
而为了不让陌生人受到伤害,罗清晨甚至贴心地提示贝沙:你喜欢收集的是拥有这种精神体的人,而非他们的残肢。
她憎恨贝沙,从她得知贝沙打算卖掉幼小的孩子开始。她要让贝沙变得冷酷、残忍,让贝沙最终发现,最珍贵的收藏品其实是自己。幻影留存的最后一个暗示是:把你自己制造成最好的收藏品。
但她没来得及进行最后一次巡弋。她犹豫了,因为一直帮助她的海森。
这小小的恻隐,让她放过了贝沙。
那一年的圣诞节假期,蛇尾来到了这座庄园。罗清晨因此得知这附近的几座山中,类似的庄园不止一个,断代史的高层们彼此住得并不远,比如在附近就有“鹿角”——也就是曾与狮牙争夺罗清晨所有权的另一个高层。罗清晨听贝沙提起过,对方是来自中国的隋姓华人。
这些信息没有在罗清晨脑子里留下什么痕迹。她惦记着自己的出逃计划:圣诞节前,断代史的核心成员要举行集会,并且会一同去狩猎。狮牙将带着他的儿子任东阳来访,暂住贝沙所在的庄园。那天是罗清晨唯一的逃离机会。
狩猎的前一晚,贝沙和蛇尾举行了隆重的宴会。他们本来想邀请罗清晨参与,但罗清晨拒绝了。她并不想认识那些把她和孩子视作商品的人,同时也清楚,所谓的“参与”,实际是一大一小两个商品的展示会。
罗清晨的生育结束了,他们应该已经开始讨论如何处理她和这个孩子。她越想越焦虑,在彻夜失眠中迎来了清晨。直到看见蛇尾、贝沙和海森驾车离开,从仆人口中得知他们已经出发到别处参加集会,罗清晨才抱起孩子,带上一点儿微不足道的行李,翻越了低矮的石墙。
山林积雪很厚,轻易淹没她的小腿。凄厉的风雪把罗清晨的脸庞打得通红,团团白雾从口鼻溢出。向云来原本睡得很沉,但在颠簸行走中醒来了,哭声被呼啸的寒风吞没。
在天地死寂的时候,罗清晨脚下的枯枝会脆弱地碎裂,声音在寂静的山林中显得响亮,有时候回声会吓她一大跳。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但总觉得还不够。她还没有抵达桥头,也没有看到任东阳的身影。
桥头——沿着海森和任东阳画出的这条路线往前走,穿过山林和结冰的溪流,不到一小时就会看到峡谷和一座吊桥。任东阳将会在吊桥桥头等待她,把她带到安全的地方,再转移到码头。
树影在风雪中打晃,像鬼影窥探着她的行动。她走走停停,风中的雪粒刮得她脸颊生痛,她把怀中的婴儿抱得更紧了。只要抵达码头,就等于半只脚踏上回国的旅程。她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谭月阳和她偷渡的过程十分艰苦,她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在船舱里面对死亡的威胁,她会冲到本国的大使馆,直接寻求特殊人类庇护。
把这个计划重头细想,她渐渐又有了力气。不管如何,今天必须离开。如果这次出逃失败,她将永远失去逃离的机会,而且必然会跟孩子分开。想到这个孱弱的孩子不知会被什么人买走,不知会变成什么样子,罗清晨害怕得发抖。
她加快了步伐。但抵达约定好的那座吊桥时,任东阳还没有出现。
她看到的是桥头正在玩耍的一个小孩,穿着灰色羽绒服,脸庞圆嘟嘟,长相十分标致。
那小孩用英语问她:你在这里做什么?
得不到回答,小孩看着她的脸,忽然醒悟,用中文又问:你需要帮助吗?
罗清晨反问:你又在做什么?
她看到小孩手里拿着一支枪。
小孩骄傲地展示武器:这是我哥哥的枪,我正在学习狩猎。你看到一只银狐跑过吗?我吓到了它。我不打算杀死它,我认识它的,它养了几个小狐狸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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