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他的指尖点住了苏折的眉心。
苏折睁开眼时,感觉到自己似乎是在一个云雾所编织的床上,可这雪白色的云雾,却犹如实体的棉花一般轻轻托举着他,又不断地随着他的动作,流动着一股糖果般的微甜气息。
而行幽就在他身边。
他目光一深,嘴角的笑意仿佛是势在必得,又似乎是在品味这梦境里的独特之美。
赤而条条、坦而荡荡。
无遮也无拦,无惧亦无顾。
天空是如此,他也是如此,他希望苏折也如此。
接下来,各种动作掀开的风,小风中风到了大风,一次次冲击着云巅,乱云从上面飘下来的时候,苏折的底线好像也在慢慢垮下来,内心的理智被各种感官的冲击所崩塌。
梦境在他眼前反复地变化,甚至让他遥遥想想到了三种完全不相干的场景。
有一条孤零零的小船,飘在一望无边的汪洋大海上,海下有一条隐隐约约的巨鲸在浮动前行,他身躯吞天咬地,宽有几十米,游动起来如一座小山在移动,从头到尾的体魄格外狰狞,是当之无愧的海洋霸主。
而这艘小船,就不幸地成为了那巨鲸的目标。
巨鲸靠近,便以各种方式试图让这小船翻覆,它用鱼翅不断地拍打船底脆弱易破的部位,翻转巨大的身体,试图直接在船体上冲撞出一个个巨大裂口,让汹涌的海水倒灌进去,使呼啸的海风翻过船身,一举一动,一摇一摆,动作尽显无比的傲慢、无尽的暴虐!
这一艘孤舟如一片飘零叶,本是无依无靠,受此巨大冲撞,仿佛随时都要四分五裂,船板吱吱呀呀地摇晃,仿佛随时都要翻覆、解体,直接沉没到了深海。
再坚硬再有骨气的物件,也受不住这海底巨兽如此的摧残。
可是孤舟却硬是挺着小小的船骨,看似要散,但死也不散,看似要沉船,可就是撑住了巨鲸的冲撞翻顶,在海面上一晃一动,怎么也不沉下去。
慢慢的,它的坚持有了作用,这虚幻诡异而又浪漫离奇的场景,过渡到了第二个。
那凶狠可怖的巨鲸霸主在这个场景里,摇身一变,渐化成了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
而那只随时要解体的小船,似乎成为了一只疲倦虚弱的、有些陈旧的玩偶。
玩偶是布料做的,神情上颇有些无辜与茫然,躺在一张棉花做的小床铺上。
匕首忽的出鞘,以锋尖去蘸了一点儿甜腻的糖浆,然后用这蘸满了糖浆的尖端,在布料上乱划、直戳、试探性地刺探,竟撕出了一个口子,露出了布偶体内的棉花芯子。
可匕首没有停,反倒把里面的棉花芯子挑得到处都是,让这玩偶上面全是白乎乎的棉花碎屑,身段上几乎沾满了透明而清亮的糖浆。
在下个场景里,匕首渐渐变成了一种可怕的雕塑。
一个神态狰狞、容色血腥、脉管突突的怪物塑像!
而那布偶在经历一重又一重的摆布后,终于得到了短暂的控制,它得以休息,得以呼吸,最后以破败布料一转身,化作了一段柔软华贵的丝绸,浮在了这层雕塑上。
丝绸遇了钢铁摧折,竟能沉静下来,包裹住了那雕塑上尖利的棱角。
那狰狞的怪物雕塑,在此刻活了过来!在丝绸的浮裹之下一动一跃,一起一浮,像是一阵疾风似的前越,一时顶而刺、一时戳而进!
丝绸就这样在不断的扭动摇曳中,被雕塑的尖端一下子戳穿了!
它彻底地软塌下来,在一声“滋啦”响的撕裂中,搐动似的痛苦挣扎,弹跳的曲线凝动在这一刻,裂帛之声越发剧烈,宛如一声声高亢的尖叫!
可明明是被扯裂了,那被劈开两段,将断不断的丝绸,居然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从破坏和撕裂中产生的快意。
一种只在云巅之尖震颤的痛快!
第61章 只有梦里才能看到的你
梦境中的云巅之上,有着万分的抖震与开合,像是有什么人在上面发生一场极为激烈的战斗,脚踢、腰扭、胯转、身挪,不配合的步子像被渐渐扭转到了配合,战士的身躯颤跃之间,身上武器突刺与凹陷,云如海水般起落抖颤,不断有棉花状儿的小云絮飘落下来,落到梦境间隙里转瞬便消失不见。
苏折陷在这软塌塌的棉花云里,只觉大汗淋漓、身上无力,此刻他的双手被迫负在头顶,仿佛被某种无形的梦境之力所紧缚,脚上的腾挪动作显得无比青涩与生硬,像是一个几百年没在云巅上打过架的人,被突兀地扔上了战场,被迫匹配了一个强悍的对手。
而行幽可并不是一个会体贴人的对手。
他一开始就忘了什么是循序渐进,连战斗的顺序都还未和苏折提起,就在云巅上发起了有史以来最为凶悍、最为可怕的进攻。
这种凶狠的打斗,使苏折近乎无力招架。
他只觉得一场恶战下来,全身的骨节都涨得噼啪作响,像是有什么人在自己的身上放了一百零八根炮仗,点燃了以后再放上去,又觉得自己宛如一杆巨大的刀鞘,被一把重达千斤的大刀,不断撞击着肩胛,刺探着腰躯,鞭打着脊背。
行幽战斗起来还真是,完全不懂得留情啊。
他像一个越打越兴奋的战斗狂,几乎是彻底垄断了苏折身上的起伏,以粗暴健硕的一举一动震慑着对方的精神,斗到狠极兴极,牙关会像野兽般哼出狠辣的声响,硕大肌腱宛如山崩地震一般咔咔作声,他一出手就能把欲逃的苏折拽了回来,把对方捏得像是兔子似的软和。
也就是苏折靠着嘶喊醒了他好几次,其中甚至夹杂了一些羞怒的瞪视与欲泪的红眼,他才醒过神来,这毕竟是打斗而不是死斗,下手太狠是真要出事儿的。
他就把云巅之上的战斗的节奏放缓了些,步伐掌法腾挪之间,他甚至开始让苏折控制了一些节奏。
也就是从这个时候起,苏折才感觉到了这场打斗是有些痛快的。
一场战斗的两人若互相配合,则一战一退,一进一守,无论如何都是默契合适的,他与行幽本就相识多年,对彼此的性情知根知底,如今行幽愿意冷却些许热,让渡给他权,他就积极鼓动了躯干,伸展了手脚,叫这一场原先的恶战、狠斗,变得越发酣畅淋漓、痛快非凡!
打到了最后,有一些非人的声响从云巅之上倾泻而下,充盈于整个梦境天地之间,昭示着全所未有的畅意!
打完了架,苏折精疲力尽地躺在云巅上。
可却注意到,行幽的精力依然是充沛的。
他瞧着侧躺着的苏折,似乎想把对方的身躯给掰过来,然后想要再来一场狂斗,可苏折却摆了摆手,无力道:“我真的不行了……”
行幽却笑得有些危险:“这里是梦境又不是现实。你的身上没有大碍,不过是精神上疲惫了些,休息会儿,我们还能再战的。”
苏折无奈地瞪他一眼:“你倒是战得尽兴,我却不够痛快……”
行幽目光微微一动:“当真?你方才难道是不痛快的?”
苏折闷声道:“你又不是瞎子聋子,难道你看不出来?”
行幽笑了笑,忽的一拍手掌。
在云巅之上的碧澄天空,忽然就出现了许许多多的巨大水晶镜子。
这些镜子毫无遮拦地倒映着梦境的一切,可大多数倒映的却是云巅之上的苏折与行幽二者。
苏折一愣,道:“你这是做什么?”
行幽嗤笑一声:“你难道不想看看自己方才的表情?我让这些镜子重新回放一下,看看你在方才到底是不是畅快舒爽的。”
苏折臊得连话都有些断续了:“有什么好看的?你把镜子收回去。”
他当下就从侧躺中想跳起来,可却被行幽按住了手足。
行幽的眉角越发高挑,笑得像是在计划当中似的。
“我可不想受了你的冤枉,被你说是用力过猛的莽夫,或是战艺不精的憨子,你须得自己看一看这幻镜,认清楚你的内心,你方才分明也是畅意的!”
苏折只看了一眼,便迅速地收回去,心内如有各种含义不明的浪潮思绪在冲击,击得他半恼半羞道:“我,我不看,已经发生的事情有什么回顾的意义?不过是让你自己舒服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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