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此刻一个精神奕奕,一个倦怠疲惫,一个似要起飞,一个欲往下落,一明一暗形成对比,一上一下赫然分明,但双方都沉得住气。
等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魔尊缓缓开眼,张嘴便是一声轻叱。
“你这臭小子,昨日才得了任务,今日又来我这儿作甚?”
对苏折是轻叱,若换了别人,换个雷霆一怒般的起床气也未可知。
苏折只笑了一笑,揉了揉腿:“正是因为任务,我才又来叨扰魔尊。”
“有屁快放吧。”魔尊嘴唇一扬,似刀尖里开出的笑,“又想来要法宝了,还是来要情报?”
苏折依旧含笑,却像针口上攒出的笑。
“我只是特意来问问,为什么是徐云麒?”
魔尊一蹙眉心:“你就为了这个来问本尊?”
问完,他不老实地斜躺在塌上,一双眼半眯不眯,如一只体型巨大色调斑斓的山中猛猫,眼里忽充了几分警惕与质疑。
“你还未正式接过副宗主的位置,就又在质疑本尊的决定了?”
苏折道:“不是质疑,只是不懂——魔尊以往要我杀的道人仙徒,要么曾滥杀过妖族,要么曾为不法之事,可我昨日从慕容和光光那边打听过徐云麒,此人并无滥杀之举,也无不法之为,何以魔尊要我杀他?”
魔尊冷笑一声:“你替本尊杀人,就一定得找这么多理由么?”
苏折一愣,魔尊道:“苏折,本尊一直都想问你一个问题。”
“魔尊请说。”
话是这么说,苏折眉头却猛皱,心想他总不会又把话题拐到表白上面去吧?
“你又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魔尊冷笑道,“本尊欲问的是——你加入盗天宗,为我忠心效命这十年,到底是为的什么?”
苏折沉默片刻,当即答道:“这个问题,我想用您的名字来回答。”
魔尊眉心一动,像是完全没料到这个答案。
“用我的名字?什么意思?”
“行幽行幽,行于幽暗中,却为光明事,身为修罗身,胆为英雄胆。”苏折抬头正色道,“这就是我加入盗天宗后,为您拼死效力的理由。”
魔尊面上轻动,如某一根弦被无声息地撩动几分,似一些饱满而暗藏的情,此刻要胀破身与躯、充盈天地间。
片刻后,他看向苏折的双眼,忽然变得极柔、极亮了。
“你还是这样会说话。”魔尊竟抬出了一丝古怪的笑意,“所以你加入盗天宗,是一时偶然,可为我拼死效力,是因为——你把我当做一个英雄去敬拜?”
苏折仰首微笑:“正是如此。”
魔尊忽的话锋一转:“可是……这样不妥。”
苏折有些不明白:“敬您服您,如何不妥?”
“你敬拜的终究是一个英雄。”魔尊俯瞰下方,“倘若有一天,我决定不当英雄……去当个彻彻底底的贼呢?”
苏折一愣,魔尊淡淡道:“你应该知道,这世上没有人可以一直当英雄,更没有人可以当英雄而不付出任何代价,不去想得到好处……”
“即便在成为魔尊之前,我为护佑天地也付出了许多,可无人欣赏,在成为魔尊之后,我在收服天魔上也没有退缩,可无人感激。”
“而他们,占着天地间最大的名与利,却是踩着别人的血与肉换来的,遇上他们这样的人,我便不能做英雄,只能做魔头!”
苏折敛眉:“他们,是那些作恶不法的修仙者?”
魔尊冷笑:“不,是所有修仙者!”
“只是我先杀那些作恶不法的,因为他们危害最大,等杀完了他们,再把剩下的那些危害小的也一并宰了!把仙脉一次性断绝,将香火一夜间斩尽。”
“这,就是‘盗天宗’魔头的行事之道!”
这一句句心惊肉跳,一字字刻入骨髓,分明是宣战的言语、是群杀的预告!
看来杀徐云麒一事,是魔尊计划已久的战争前奏。
一个德高望重、天资卓秉,且并无滥杀不法之举的人死在魔门手中,不仅是画轴山上下震动,整个仙门也必得来一场地震!
在这种复仇的人心大潮之下,即便仙门没有准备好,也必须迅速开战。
到时画轴山作为战中先锋,第一个血流成河,剑仙的三大派随之跟上,也得损失惨重,符仙的道观们会被分别围剿狙杀。
可是魔门呢?
同时与三大主流仙种开战,难道盗天宗就能全身而退?
明知是尸山血海也非得启战开杀,这就是魔尊想要的?
“魔尊对个别不法仙人们的仇恨,我素来是知道的,只是我不知道您竟然憎恨的所有修者。”苏折叹了口气,“可是我听说‘盗天宗’的创派祖师——‘盗天老祖’,也曾经是位仙人元祖……他有教无类,对人妖仙素来平等,这才打下了‘盗天宗’繁盛的基础……”
“在他隐世遁居后,盗天宗沉寂多年,换了您加入,此宗才重现往日生机……”
魔尊不耐地挑了挑眉:“弯来绕去的,你到底想说什么?”
苏折思忖了几分,终于道:“您当年也曾受过‘盗天老祖’庇佑,如今却要扛着他的门派大旗开启战端,去屠戮整个仙道……这样做真的合适么?”
魔尊冷笑一声:“你还是不肯无条件地为我杀人,对不对?”
苏折道:“我并非不能,只是想尽最后一份力。”
魔尊冷眉一瞥,笑道:“尽力也无用,本尊如今心意已定,若只是妖官苏折说的话,本尊是万万不听的。除非是做好了任务,正式接过位子的苏副宗主与我本尊说话,那本尊说不得会听上几句……”
苏折无奈道:“行幽……你这不是耍赖么?”
魔尊听到名字,果然眼神亮堂了许多。
他忽然指着身旁一只鲛人造型的长烛。
“你可知这是什么?”
“是蜡烛。”
他似颇有兴致地一笑,居然来了一段颇有禅理的话。
“蜡烛和天灯,有时也没有什么区别,只是蜡烛低一些,只能照得着很小一部分人,而天灯高高升起,就能照的起大半条街道,大半座城。若你真的想改变什么,那就努力站到更高的位置上来,与本尊几乎平起平坐了,你再与本尊说话。”
“若你一直身在低处,你的话你的心意,又能影响得了大局几分?”
苏折只是拱了拱手,然后退去。
他离开时是愁云惨淡的。
可走时步伐却有些轻快。
像甩掉了什么无形的锁链一般。
因为他看似无功而返,其实早已达到了这一行的目的,那就是从魔尊那边确认了他此番的意图,也得到了某种允准。
这种允准就是——只要苏折成功升任为副宗主,那么他的话魔尊就会听进去,他将能影响大局,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延缓、阻止仙魔两道的战争开端!
只是这一切的前提是,得杀了徐云麒。
可徐云麒究竟该不该杀?能不能杀?
耳听毕竟为虚,不如去亲自见见才是。
几日后,静苍山中。
一位身着烟色道袍的男子,腰间系十余支大小不一的画笔,正带着几个相似打扮的徒弟,在山间迎风作画。
他的一双眸似夜穹星火,执着画笔的手宛如苍山灵气所聚成的美玉,在他的画轴之上,有千山争秀、万川争艳,更有几十只奇形瑞□□破空而出,有近百只神鸟似要破卷而飞。
画中灵山汇秀景,笔下意灵而神蕴,小秀处精雕细琢、大开处气势磅礴!
如此惊心动魄之作,任何人只需看上一眼,便再挪不开眼,似连魂魄都要被吸进去!
这位身着道袍的画师,不是堂堂画轴山的七居士之一的徐云麒,又是谁?
此刻他的四个徒弟,功力显然不如他充沛,此番画画,更加着意于花草树木,此时几个人汇聚于一处,正在临摹一种长相特异的巨型奇花,这一片儿花朵便大如孩童,花蕊更是如脸盆大小,花香传递出去后,便陆陆续续有不少奇彩异羽的鸟类,前来停靠在花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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