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幽眼看着他把头颅靠近,再靠近,那头部的阴影已经打到了他牛仔裤的腰胯上,他再看到对方脸上那股放弃一切的麻木神情,忽觉心头像被一个铁锤给狠狠撞了一撞,破掉的地方里,溢出了莫名的酸痛。
为什么要委屈自己到这个地步?
他咬牙狠声,直接半跪下来,阻止了苏折的低头一动。
“该死!我平日对你动作强硬点儿你都抗议半天,如今这样的耻辱你也能受,你是失了心还是没了智?
苏折这才抬头看他。
那软而烫的舌头慢慢收了回去,像出墙的一点红嫣又回到了墙内,守住了原有的分寸。
“我明明知道……你或许是在演戏诈我,可我还是害怕……”
“你怕什么?”
苏折眼圈一红。
一颗晶莹的眼泪说掉就掉。
安静绝望下的泪,像极了冰原上即将熄灭的最后一丝火焰,连焰火底部都带着寒意。
“我怕你以后真的是不要我了……”
行幽心中猛一酸颤,像该有的冷漠面具上生生裂开了一条缝隙,他经不住狠狠咬牙,直视对方道:
“一个人若存了折辱的心,不管那人是谁,与你有何关系,你都不该答应这样的要求,不许抛掉你的自尊,这道理你该明白的!”
他恨铁不成钢地呵斥一声,可瞧着对方那动情的泪,心头却似凭空被削了一截似的,空落落地陷在那儿,竟溢不出半句。
而苏折沉默片刻,安静地擦下脸上的泪。
“我放下之后还拿得起,你又在难受什么?”
行幽听得此句,越发不自然,高大宽硕的身躯像在某一时刻越缩越小,如同石雕被风吹雨打到慢慢紧缩,缩到无可再缩的时候,他像是再也无法忍受这种空茫无所依的状态,迅速地把自己的外袍扯下来,披在了苏折光洁的脊背上。
“既然选了路,就不能再回头,保重自身吧,苏折。”
说完,他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苏折,仿佛这一眼凝尽了所有的真心和爱恨。
接着他就起了身,矫健的身躯不复初时的高大,在爱人无限温柔的目光之下,他仿佛迅速逃离一个能困住自己的局似的,慌忙而跌撞得走出了这场旖旎而脆弱的梦境。
第169章 白源
苏折出了梦境,走出房屋外头,方才瞧见头顶的月亮光芒明净澄澈得简直不像话,仿佛只要人一伸出手,就能取一捧月光聚在手心,再弯一下五指,似乎就能把直灵灵的月光凝成一个温柔的玉环,送给自己心尖上的那个人。
可惜那个人还是走了。
但毕竟他曾经来过,来过就有再来的希望。
苏折想到这儿,稍稍定了三分心,他迎着月色与夜色慢慢地走着,直到看见几处偏殿里微弱的灯火,那是学生们在挑灯夜画,想完成他布置的绘画任务,还有一处殿宇中微明的光芒,晃动如画的人影,好像是丹希在其中教育着几个画灵。
最后则是一处高达五层的小楼,在所有建筑里鹤立鸡群一般地立着,与灿河如注的星空最是接近,仿佛顶部的屋脊一拱就能触得到遥不可及的星辰。
那是紫晏的居所。
可里面却一无灯光,二无动静。
苏折微微皱眉,心想着这家伙又去了哪儿的时候,忽的眉头一舒,好像被一抹轻柔的月光抚过似的,回头一看,便瞧见一位俊俏无比的紫衣仙人坐在浑圆的星体之上,慢悠悠地降了下来,稳稳地落在了他的身边,连衣角都未曾折起一皱。
苏折便笑了笑:“你这星星倒是方便,去哪儿都不必走路了。”
紫晏淡淡道:“画仙或乘画轴,或骑纸鹤,岂不比这幽幽一颗冷星要方便暖和?”
他顿了一顿,又瞅着苏折:“更何况,你不是本来就能飞么?”
苏折沉默了一瞬,笑道:“也对,我好像许久未曾用翅膀飞了。”
上次显了原型,他以山呼海啸般的气势带着众学生掠过长空,自然也经过了不少仙山灵域、城市村镇,不但宣示了金乌临降于仙道的异象,也引起了许多天上仙门的注意,其中有几座浮空的仙岛、洞府,似乎都注意到了他的路过。
自那一次后,全天下都仿佛知道了苏折被仙门派去魔门做卧底,又被魔门派去仙门做卧底,反复横跳之后归于“正途”的事实。
而在新创立的画轴山分部这边,翅膀好像也成为了学生们热议的话题。
就连金乌图,也成为了弟子们下笔润画时最喜欢的主题。
苏折便没在门中用过翅膀,仿佛是觉得这样太招摇惹眼。
这回紫晏指出,他也只是笑笑,然后指了指最高的一处小楼,道:“不如我们一起飞上去聊聊?”
紫晏自然是极乐意的。
他和苏折同时上了那座高可摘星的五层楼阁,坐在了琉璃瓦片层层叠叠覆盖的屋顶上,眼看着月色如流水一般倾泄下来,四周的树香果香也似是融于月光之中,一节一节地扩散流淌开来,洒在二人的身上,倒似满袖生香,抬眼醉光了。
趁着这月色美好,苏折便干脆问道:“如今这画轴山的分部创立,你觉得情势如何?”
紫晏还是那幅眉淡眼舒的样子,随意道:“此处只有一群未得仙身的弟子跟着你和丹希,少了那些腌臜气,倒也干净,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紫晏抬头看他:“你真打算一辈子呆在这儿么?”
这句话仿佛把流泻的月光定了一定,云层正好遮了点月,便使二人落在屋瓦上的乌影仿佛折了一角,融入了前途未卜的阴翳之中。
苏折只道:“我会呆到新的掌教选出,或者有足够强大的人留在这儿,代替我。”
紫晏却提醒道:“不是有丹希大居士在么?”
苏折笑了一笑:“老师法力高深,御敌是少不了他,但在具体事务的管理与对人心的把控上,他还有许多可学,所以我只可以离开一小段日子,却不能离开太久。”
紫晏瞄了他一眼:“你数落起自己老师来,倒是毫不留情啊。”
“你不也一样?老白在梦里都被你训得和弟子似的。”
紫晏唇角微微一扬,这仿佛是苏折好几个月来第一次见到他的淡笑。
“说到梦,你方才是不是在梦里见了什么人?”
苏折心头一动:“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今天晚上的心情很不错。”紫晏直白道,“我送给你的那一整片星云,都在你的眼睛里发光呢。”
苏折一愣,接着微微侧头,把眼神投向了不远处的灯火,可莫名有些心虚,好像那里藏着许多双好奇的小眼睛,每一个都在盯穿他与行幽的秘密幽会,于是他又干脆看向身边的人。
“你送给我星云,总不会是为了时刻监视我的喜怒哀乐吧?”
紫晏好像一个不懂玩笑的人被冒犯到似的,皱眉道:“怎么会?”
苏折笑道:“玩笑而已,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
紫晏认真道:“可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你是去梦里见了那一位么?”
苏折的气息沉了一沉,既未承认也未否认。
而紫晏继续道:“从前你受他命令行事,整日愁着如何在他与仙门之间做出取舍,如今赶你出门,却还来见你说话,你是不是就心软了,动摇了?”
苏折苦笑了一瞬:“没有。”
紫晏异常认真地确认:“真的没有?”
“我的心可一直都是软的。”苏折道,“而且我的立场也从来未曾变过,只站在两道的中间,只走自己的路。”
紫晏皱了皱眉:“可是他来见你,你却很高兴。”
“我不可以高兴么?”
紫晏想了想,坦白地亮出他的忧虑:“不是不可以,只是我担心,你又要为了他的一两句话就去上刀山、下火海。”
苏折道:“是……如果他真给我这一两句话的话,我确实会为了他这么做……只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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