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老虽说激动着,也没忘了礼数,赶紧把人招呼进来,像捧着一个突然多出来的亲儿子似的,一个负责招呼着行幽,一个仔仔细细地问着苏折。
而苏折把这一年的经历,简化成了自己因为工作被炒失了收入,又被房东扫地出门,无家可归,简直陷入了彻底的抑郁,失意伤心到要去投河,却被这位路过的行幽大爷救了,就被他留在身边当生活助理,过了整整一年才恢复了精神,可以回家探亲了。
这一连串不带停的胡话比醉猫吐出来的喵声儿还离谱,二老却心疼得难以言说,红着眼抱着苏折问了许多,中间也没忘了家中珍藏的茶水拿出来招待行幽这位贵客。
苏折却郑重道:“爸,妈,他可不是客人,这一年相处下来,我可把他当家人了,你们也别把他当外人。”
二老一愣,立刻点头:“不错不错,以后他就是咱家的一份子,不是外人。”
行幽眉头一翘,像是黑绒绒的猫儿弓腰抬了一大尾,显然是把几分得意横在心头了,可是等到二老问起他家世背景的时候,他却又支吾不出什么,一眼飘向苏折,一眼飘向电视机的遥控器。
苏折只好替他圆了一些谎。
他想说这家伙是某个企业的高管时,行幽正拿起遥控器津津有味地瞧起一个经典的动画片,一脸不太聪明的样子。
他只好改口一笑。
只说对方是某个富商的儿子。
扯了半天,终究还是没把情侣关系给透出来。
可母亲比谁都敏锐,瞧着苏折与行幽之间的身体距离,似已隐隐约约猜出了什么。
可老人家毕竟是老人家,失踪一年多的儿子终于能归来,激动欢喜还来不及,还有什么别的比这更重要?
住了整整三日,苏折终于获得出门的许可,与行幽一起继续去观察这城市的各个角落。灯红酒绿倒是不提,一切属于城市的东西都吸引着行幽的目光,从高楼上闪烁不断的3D投影,到街上随处可见的汉服团,还有各色风情乡土的甜味小吃,他是没一样厌的,见到哪儿就买到哪儿,买到哪儿就吃到哪儿,这腮帮子鼓鼓胀胀的一时也平静不下去,他也不嫌烦,不觉腻,只觉和苏折在一起的每一时每一刻,都会把这种新鲜感加倍放大。
可是看得久了,除了新奇,还有小小吐槽蓄势待发。
“你们这儿的楼,高得像一座座发光的巨棺,照得黑夜不像黑夜,倒像是白天。可到了白天,这巨棺就遮天也蔽日,让白天也不像是白天,倒像快要进入黑夜。这样日夜颠倒,你说是什么道理?”
苏折道:“你就直接说光污染太严重,不就行了么?”
行幽道:“城市里是这样,那郊外呢?”
“郊外少了灯光,就静谧宁静许多了,要不要去看看?”
行幽把眉头一沉,撂下一句哼声儿:“我才不去,山水景观我还看得少么?这巨棺虽颠倒日夜,倒也颠倒得有趣,还是继续看吧。”
吐槽归吐槽,他还是喜欢这人工的光污染啊。
也许是因为,这种热闹气息是他在另外一个世界从未感受过的,也或许是因为,他又从这些活力四射的人身上看到了过去的自己,从各种平凡或庸俗的生活气息里,看到了那个曾经喜欢人类的小魔头。
苏折明白他,对方也明白自己,二人靠着拢着,像是船上绑在一块儿的两根木板,少了谁都要散架,他们以一种丝毫无忌的亲密,滑行在这浪头似的人群里,经过的每个人都是他们看的一种风景,气氛把情致烘托得有些火热,像火锅里烧熟了的两道肉片,稍稍一夹就是分不开了。
直到,一股诡异的气息从上方劈来。
苏折猛地一个抬头,而行幽只略抬了眼皮。
远方灯光闪烁的摩天大楼上,一个人在五十楼的楼顶,脚底发着抖,一步步地接近楼台的边缘。
在他脚下,是悬崖一般深不可测的高度,是欢呼雀跃一无所知的人群。
而在他身后,则附着一层模糊的黑影,那黑影还伸出了一只漆黑如墨的手,一步步推着脸色苍白的男人往前走。
男人似乎并不想轻生,眼神还不住往后去看。
可在黑影的推手之下,他却一步步地往楼台边缘走。
苏折面色一沉:“天魔?”
这个世界怎么会有天魔?
就在他出声的瞬间,那天台上的男子已承受不住背后黑影的一步步推手,惨叫一声,从楼顶上跌了下来。
可就在他以自由落体跌到一半,眼看就要摔个粉身碎骨,顺便砸中一两个可怜无辜的群众时,他的整个身体却忽然定格在了半空。
像是一片被按下了暂停键的动画。
苏折低头一看,是行幽悄悄动了动手指。
眼见苏折看过来,他的手又迅速动了几分,像是动作轻盈地拨起了一条看不见的时间之弦,那停在半空的可怜男子,就一点点倒飞,顺着原路的轨迹回到了边缘,停在了他站在楼台边缘,即将坠落的一瞬间。
倒带成功的一瞬,那黑影也似受到了时间倒转的影响,原本有形的躯壳透明了几分,像一抹浓墨被夺了三分黑,整个身躯变得更像是一抹灰色的余烬。
这一下,是行幽利用盗天宗的秘技,【盗取】了那天魔的几分本源。
苏折动转左手五指,在虚空中画了几笔。
那灰烬般的天魔身上,便凭空多出了几抹白色的链条,再不能出手推人了。
而那男子回过神来,眼见那黑影受了束缚,不能作妖,也同样吓得眼直腿软,从边缘瘫倒下来,一步步连爬带滚地逃向楼梯口去了。
行幽立刻伸手一抓,那天魔凭空消失,又凭空出现在了他的掌心中央,化作了一抹犹如实质的小小灰雾,飘飘浮浮,犹如生命。
苏折拉着行幽去了一旁的偏僻小角,而行幽一边瞅着掌心的灰雾,一边皱眉道:“这确实是天魔……但不像是从我们那个世界过来的东西,倒像是一种新的东西。”
苏折凝神细瞅:“你是说……这玩意儿是从别的世界流过来的?”
行幽道:“我们的那个仙界,被画祖所绘的‘天空’罩着,什么鬼东西也流不出去,即便流过来,也必定带有‘天空’的气息,可这东西上面一点儿气息未曾沾染,必定是别的世界过来的。”
苏折叹道:“我们的世界有画祖换天,天魔已得到了压制和封禁,可是这别的世界……只怕已经……”
“只怕已经步入末世,根本压制不住四溢的天魔了。”
这声音却透出一股令人惊喜的熟悉,苏折眼前一亮,刚想说话,却听行幽嗤笑一声,又见他手中一翻,便将掌心的一团灰雾印入他的衣衫之上,然后二人一同抬头,看向了上方,也就是那个声音的来源。
只见一个青衫仙骨的道士盘坐在半空之中,仿佛是突兀出现在这现代光夜中的一抹古风画卷。
这赫然就是——被画祖复活的丹希仙人。
而且,现在的他有一个实实切切的脑袋!
苏折惊喜溢于言表,行幽的笑却带疑惑,周围人的反应却如是炸了锅一般,一个个仰直了头,像立着的咸鱼似的看着这忽然出现的道人,疑心这是电视台搞的什么3D投影,又有人疑惑这天上怎就忽然多了一个奇装异服的道士,之前怎就没看见?是披了夜行衣走钢索上去的?
眼见喧闹声起,丹希广袖一挥,袖上便有许许多多灵光异彩的神鸟飞了出来,在人群中横翱竖翔,散出一层层奇异的光芒。
而奇怪的是,被这光芒洒中的人,就像是失去了洞察的能力,不仅看不见丹希,也瞧不见苏折等人,只是自顾自地逛街吃喝了。
丹希立刻从天空上走了下来,如踩在透明的台阶上一半,走到了苏折行幽面前,微微一笑。
“一段时日不见,你们当真和好如初了。”
说得平平常常、轻轻松松,好像自己没有死过一回,而是暂时与老友分别,此刻却又重逢了。
苏折难掩欣喜,提步上前:“上次我们离开画祖,他老人家还在用神笔去绘制天空,没想到,没想到老师这么快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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