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头再一拉近,可以看到此人的左手,抚着一只仙鹿,一只白鹤,而他的右手,仿佛正拿着一只半透明的画笔,在草地上迅笔急书。
这笔如由仙灵之气造成,在地上随意一画,那草上便迅速生出了不知名的瑶草奇花,男子手边的仙鹿,便低头食起瑶草,而他身前的白鹤,则收翅敛尾,优雅自在地栖于一团团绣绣的奇花之中。
男子这才微微一笑,抬起头来。
果然是丹希的样貌,与行幽当初口头形容的有七分相似了!
而记忆中的丹希毫无如今的苦涩低沉,目光惊喜地看向记忆的主人,笑容灿烂道:
“鳞染,你来了啊。”
记忆的主人随之爽朗一笑,亲昵自在地靠了过去,笑道:“旁人作画都是自品自赏,你怎么专门画了花草给这些不懂事的牲口吃?小心我告诉老头子去,叫他把你的画笔收了。”
二人打趣之间,真真恍如一对寻常人家的亲密兄弟。
怎能想到现在?
怎会想到如今?
而苏折看着那男子的面孔,又瞅瞅旁边没有脑袋,却“看”得全神贯注的丹希,还有行幽那脸上复杂的神情,心中莫名一酸,当即拿起了画笔,集中精神,往丹希那脖子上一滑一画。
或许是因为梦境的关系,也或许是因为他修为的增长,随着他在空中浅描深画,丹希那不存在的脑袋,竟然慢慢地有了几分形状,再渐渐地多了一层层的色彩、阴影,到最后,竟然真的画出了一个栩栩如生、与记忆里一模一样的面孔!
而在他画完最后一笔,收回画笔的那一刹那,那面孔忽的一动,原本闭着的眼睛,竟是大大方方地睁开了。
是丹希的眼睛。
他以无比震惊的目光看向苏折,嘴唇微微颤抖着,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苏折心中一酸,眼中一热,只是尽力平复道:“老师,我画完了。”
他让一个已经没了脑袋几千年的人,在梦里又长出了一个脑袋。
而维持着脑袋存在的力量,就来源于他的梦境与灵力。
丹希目光复杂地看向他,颤抖着伸出双手,摸向了自己的面庞和五官,就好像摸索着一些最熟悉不过,却又无比陌生的礼物。
行幽则一改往日的尖酸刻薄,沉默地看着他,仿佛是从他身上看见了当年的自己,他的眼里几乎含蓄着难言而浓烈的悲伤。
忽然,丹希眼睛一动。
一行清泪无端端地流了下来。
配合着他苍白到透明的面庞,就连这泪水也像是要消失一样。
他看向苏折,又看了看行幽,最终目光定格到了电视机上的影像,定格到了那个曾经的自己,还有那个看不见的鳞染。
“谢谢你们。”
丹希慢慢地,用力地用自己的声音说道。
“你给了我连梦都梦不到的东西,我又可以为你做点什么?”
苏折笑着看向了行幽,道:“你的兄弟在问你呢,你想要什么?”
行幽沉默片刻,叹了口气。
好像把几千年的爱恨别离,都浓缩到了这短短的一声叹息里。
“你们两个,一个曾经是我的亲人,一个如今是我的爱人,可你们一个不想让我去挑战掌教,一个又不想让我在体内复活咒祖,我还能说什么呢?”
丹希诚恳道:“除了危害画轴山的事,你可以让我做任何事的。”
行幽想了想,忽的看向苏折和丹希,目光中透出了勃勃的火焰。
“那就办法……帮我复活画祖!”
“如果他能回归,一定能帮我杀了那位不可一世的掌教大人!”
第150章 猫
“他看上去已经很信任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丹希离了梦境之后,这是行幽问苏折的第一句话,也是令他回以十足苦笑的一句话。
“他能信任我,也只是因为我是你派去的人,若是旁的细作混入画轴山,那是万万不能像我这般逍遥的。”
这番话把行幽又捧得高了一层,可对方却只是耐人寻味地瞥了他一眼,接着便往沙发上一瘫,五根修长的手指在奶茶杯子的塑料外壳任意揉搓,硬是揉出了一种泡沫板子般的奇怪声响,好像在揉捏一段不可告人的内心戏码。
“说起别的细作……你难道已经把李墨花交给了他?”
苏折一愣,有些被当场拆穿的错愕感,可随即慢悠悠地揣出一丝笑容,道:“李墨花仍在我手里,我是审出了点儿东西,但还没问出全部。”
行幽眼中微微一凛,面容晃动着虚灭的光影。
“你应当知道……你可以把他交给我的。”
盗天宗的十八般手段,魔尊的千万种酷刑,各种离谱而又恶趣味的神通,就是在这个时候为这种人准备的。
苏折对此再清楚不过,可还是微微一笑道:“我若把他给你的话……这人也就彻底废了吧?”
好些个落在行幽手里的妖王修士,不是被他折腾地疯癫欲死,就是被他打击得再无生趣,即便最后问出了什么,也没有半分用处了。
而行幽听到这里,便斜躺着,手托腮,一脸无聊道:“听你的意思,你莫非还想要用一用这人?”
苏折犹豫却没有否认,行幽便把奶茶随手一扔,就扔到了旁边的垃圾桶里,半点不留情地吐槽道:“你想用人的话,我看你身边那个姓冯的,姓叶的,还有姓梅的,这两三个蠢货修士倒是可以一用,可是用李墨花?他和这垃圾桶里的垃圾有什么区别?”
苏折哑然失笑道:“我又不似你这样财大气粗,你手下妖族千万,又有八小妖将,四大妖官……我能驱使的才多少?总得给自己找些能用的人吧?”
行幽把头一转,电视机里投射下的光块儿和暗影儿在他脸上切了又歪,使上面的情绪也变得比往常难读难解了好几倍,他盯了苏折一会儿,忽的伸了穿着牛仔裤的脚,轻轻踢了踢苏折的小腿,其力度就像一只山猫在扑玩野鸟的尾羽。
苏折却故意叫了一声,挤眉弄眼地卖痛道:“你踢我作甚?”
“我踢你这蠢鸟啊。”行幽半嫌弃半无奈,“我是能驱使万妖,可你却能驱使我,以及我手下几乎所有的妖官妖将,你还要去捡李墨花那等垃圾?寒不寒碜,丢不丢人啊?”
苏折笑了一笑,却是认真道:“寒碜,但不丢人。”
“什么意思?”
苏折想了想,随手一指电视,里面就播放起了一些经典的爵士乐,而随着乐声一起,行幽的目光微微一动,这梦境里的空气似乎也和跳动的音符一般轻细欢快了下来。
然后苏折才转过头,意味悠长地笑道:“作为你的副宗主,我才更该有个独当一面的架势,若是连收服手下都要你来赏赐,那我和你掌心的乌鸦又有什么区别呢?”
行幽沉默片刻,无奈地笑道:“有时候,我真喜欢你这股什么都要争强自立的性子,可有时,我又受不了你这副强横性子。”
苏折一愣,像是无法确认地问:“我强横?”
向来只有别人说魔尊行幽强横恣意的,怎么有一日竟轮到了行幽说他强横?
行幽笑着露了一口尖牙:“你是天底下第一个敢当着我的面撒谎,敢摔我东西,敢打我脸两次的妖,你还不强横,那谁还算强横?”
如此劲爆的内容,若换了别人这样说,必定是满含幽恨全带杀气,一字一句都有吞筋吃肉的冲动,可是换了行幽来说,却是半热半冷,半咬牙半无奈,一半是拳头硬了的冲动,一半是狠狠亲下去的欲念。
苏折欲言又止,想伶牙俐齿说上几句,可瞧见他的神情就平添了几分心虚,最后只矜持着转头道:“上次是个意外,若非你瞒了我那么大的秘密,我也不至于失态……”
打行幽两次。
而且都是脸。
做的时候倒是毫无恐惧、胆气包天,甚至还有一点点的小爽和解气。
可事后一想,确实有那么……亿点点后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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