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命的地方也不仅仅是脖子心脏,其他穴位也有可能死人。如果他死了,叶兄是不是会很为难?”
“……能有这么脆弱?”叶随诧异地瞪大眼睛,“我只见过刺了心脏还活着的人,刺别的地方也能死?”
凤曲指了指孱弱的谢昨秋:“以他的身体,好像随时都有可能。”
叶随:“……”
这就有点让叶随头疼了。
他都是胡乱学的本事,哪里研究过什么穴位什么致死。怎么让人死,倒能说得头头是道,但怎么让人不死,他还不如外边那些专门掌刑的部役。
凤曲道:“我来吧。”
叶随大吃一惊:“倾少侠会这个?”
凤曲答:“算不上会,只是试试。”
他从敞开的牢门里走了进去,并未带什么鞭子或者烙铁之类的刑具。
谢昨秋的目光由不解变得忌惮,又从忌惮升级成怨恨。他竭力挣扎着,对凤曲怒目而视:“世子那么信任你,你怎么能……”
凤曲反问:“世子是谁?”
谢昨秋蓦地怔住,眼中渐渐涌出些许绝望:“你不记得世子了?倾少侠,你是怎么回事?外边发生了什么?世子怎么了?”
叶随道:“还担心他,担心担心你自己吧,不管你以前和倾少侠什么关系,他现在不记得事儿了,你还是坦白从宽的好!”
谢昨秋喃喃说:“不记得事?”
凤曲才顺着话头:“如果我们此前有过一面之缘,公子不如给我这个面子,不要和叶兄硬撑了。以兄台的年纪,不知有没有婚配,尊夫人在家枯等,该多为难啊。”
叶随一笑:“还是倾少侠体贴,我都没想到这点。”
“我没有夫人。”
“但一定有人盼你回去,谢公子既然是流风书院的学生,想必也读过楚辞,比如九歌就有一篇,‘扬灵兮未极,女婵媛兮为余太息’……期盼的人,总是煎熬。”
谢昨秋慢慢抬起了头,注视凤曲的眼睛逐渐寂定:“你……”
凤曲抬手握住他的手腕:“得罪了。”
“喀”地一响,谢昨秋猛然惨叫,撕心裂肺的哀嚎响彻地牢,吓得叶随猛一变色。但见凤曲掐着的那处正在关节,可惜光线昏暗,叶随看不清楚,只是听到谢昨秋失态的叫声,都不禁退后几步。
凤曲继续问:“还不说吗?卸掉胳臂、卸掉双腿,也不说吗?”
因为吃痛,谢昨秋的下唇被咬得鲜血淋漓。
他抬起双眸,冷汗滚滚而下,仰视着凤曲的面庞:“……我不说。”
凤曲一拳捣了过去。
闷响声不绝于耳,叶随听得啧啧,背过身不再观看。
只听得细碎的呜咽断断续续,还夹杂着对凤曲忍无可忍的骂咧,不知过了多久,谢昨秋不甘地骂道:“亏我当初当你是英雄,倾凤曲,你真是叫我刮目相看。”
凤曲停手:“我不是英雄,但你也不是。这样僵持又有什么意义?”
他好像一句戳中了谢昨秋的痛穴,后者口中含血,悲愤欲绝。
又听凤曲劝哄:“我和叶兄是奉陛下的旨意,那是天意,你又何必和天命相抗。我不喜欢伤人,看你这样,我也难受,你何苦要我们为难呢?”
谢昨秋沉默良久,终于含恨道:“好啊,连你倾凤曲这样的君子都堕落至此,我一条贱命又有什么好清高的。你要听?我只怕说了,你们也拿不到想要的东西。”
叶随被他激起了好胜心,眼睛骤亮:“有本事你就说,你看我拿不拿得到!”
谢昨秋喘息一会儿,才道:“慕家自知保不住宝物,早就把太平书生一分为二,一份留在家里,另一份交给了书院。书院上下都是书生,无力保管,先生就做主转交给了十方会……”
叶随蹦了过来,皱眉道:“你说谎,十方会我们也派人卧底,哪里有‘太平书生’的消息。”
“十方会说到底是八门行者的一言堂,几个卧底能打听出什么消息?”
“你的意思是,‘太平书生’的另一半在八门行者身上?”
谢昨秋疲惫地合上眼:“信与不信都随你们,我只求死个痛快。倾凤曲,你动手吧。”
凤曲却说:“听上去不见得可信,我们还要核实。”
叶随还没找到康戟头上,无法断定谢昨秋所说是真是假,听凤曲这么说,也歇了立刻灭口的心思:“我先去调查一下,你要是敢说谎,就真要没命了。”
随他放话,谢昨秋都不再理会。
凤曲才问:“叶兄,‘太平书生’是什么?”
叶随眼睛一转,拉着他道:“没事没事,我们出去说。”
两人便丢下气若游丝的谢昨秋,涉过血水,扬长而去。
只是叶随并没有注意到,谢昨秋被卸掉的小臂缓缓滑出了铁链束缚。他的拇指凹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正是凤曲所致,叫他一点点抽离此间的桎梏。
第139章 帮凶其三
天上蒙蒙细雪,天下宫灯葳蕤。
宫人剪烛的倒影纤长而飘摇,映在绣窗,一晃,露出御书房中谨然而立的另一道身影。
祝晴止说罢今日见闻,瑶阶上执笔的金影终于一顿:“所以,他也不认得谢昨秋了?”
祝晴止颔首礼道:“据叶随的观察,应当没错。”
“为什么要把此事交给叶随?”
“臣……”
“你以为此事并不要紧,倾凤曲并不要紧。”
天子不紧不慢地搁下毫笔,阶下祝晴止大骇不已,立即伏跪:“臣有辱使命,罪该万死!”
天子的语气里却听不出喜怒。
既不像要为此事追责,也不像要罚她弥补,而是问:“倾凤曲来了吗?”
祝晴止默然垂首,眼观鼻、鼻观心,思虑片刻才谨慎地回答:“井太医刚刚出诊回来,倾少侠想必还未歇下。臣这就传他入宫。”
天子轻轻“嗯”了一声。
祝晴止匆匆起身,恭敬地退了出去。书房外雪势渐大,很快隐匿了她的身形,房中只留天子再度执笔书写的沙沙声,一旁的侍官静静为他添茶。
这位贴身陪侍的女官正是有栖川遥。祝晴止离开不久,她就听到天子发问:“有栖川野又不见了?”
有栖川遥的冷汗沁透了后衫,思忖着回答:“舍弟奉旨司守天笑山行宫遗址,不敢疏忽。”
“且去岛的事,朕还想确认一些细节。”
“是,臣明日就召他入宫。”
“不必入宫,天笑山离不开他,他也离不开天笑山,历来如此。”天子摩挲着小巧的茶杯,问,“你相信吗?灵毕失忆了这件事。”
有栖川遥一怔,更加摸不准天子的用意。
有栖川神宫的催促一次比一次火急,要她抓紧集齐“神恩”、抓紧实现“大业”,可天子当前,越发的阴鸷难解,叫她如何催促、如何提醒?
就像现在,猜不到天子想听的答复,有栖川遥只能如实道:“舍弟自从且去岛回来,比起先前更为孤僻。臣料想是在岛上遇到了什么,但他缄口不言,臣只能斗胆猜测是世子殿下……”
天子点了点头。
有栖川遥顺着话头道:“陛下不妨三思,同一人的身上竟然两度失忆,实在蹊跷。”
这回天子没有点头。
有栖川遥的心脏高悬起来,揣摩着自己哪里说错了话。但不等她想出结果,就感到一股巨力碾上四肢,来自“太常”的威压倾轧而下,让她立即跪伏在地。
那股力量好像要把她生生摁进地里一般,肉和骨头都痛得近乎拆解。有栖川遥发不出声,更不敢抬头,只能紧咬牙关默默地承受。
天子道:“滚。”
“……”
有栖川遥半支起身体,狼狈不堪地爬下台阶,蹑足逃出了御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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