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刃瑕的背影岿然不动,钩子不偏不倚就要刺下。
女人只得拼死再出一鞭,堪堪挡开一刃瑕的金钩,却也被他一手攥住,连鞭带人地朝旁一掀。
沉闷的巨响之后,女人如一只残蝶摔出数尺之外。
这一回,几乎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叫她再也发不出声,只剩一双眼睛满是仇恨地注视着一刃瑕的背影。
一刃瑕的掌心被鞭抽出一道血痕,血水滴滴而落,他也终于抽神转回眼来:“‘道’?什么是‘道’?”
一众孩子都怕极了,却还颤抖着挡在奄奄一息的女人周围。
一刃瑕不留情面地走近过来,双手排开他们,冷漠地睥睨着她:“我比你强,我能杀你,这就是我的‘道’。”
“……”
“你要多管闲事,我不管你。但如果你以为我的‘道’是像倾凤曲那样多愁善感、慈悲为怀,那你求错人了。”
一刃瑕蹲下来,掐起她的下巴,冰冷的眼眸多年未变,始终如一都是那样极致的冷酷:“云镜生,你的‘道’我不了解,但你的‘命’要到此为止了。”
一把剑从他的身后袭来,一刃瑕头也不回,反手一钩,便刺穿了长老羸弱的身体。
脏腑稀稀拉拉涌了出来,鲜血喷流如注,孩子们的啼哭穿彻云霄,云镜生同样睁大了眼:“前辈!”
那把老剑有所残缺,却擦得锃亮如新。
在云镜生赶来之前,耄耋之年的长老一直像一座大山一般,坚定地矗在塔前。
青袍白衣逆风猎猎,好像时光回溯,他还是数十年前正当风华的剑侠。
若是那时、若是那时,他一定能守得更久。
“你以为……你们是且去岛……的劫难吗?”老者呕血而泣,“且去岛……从不败给外敌……从不……!”
一刃瑕充耳不闻,兀自抽回了钩。
漫天淋漓的血肉犹如暮春花谢,他冷冷地对云镜生道:“该你了。”
第124章 穷途变
比起其余几地的艰难,日月殿中竟然相持无差。
倾五岳身负蛊毒,曲相和也有重伤。二人九年前又有一战,对彼此的招式极为熟悉,你来我往一番试探下来,却是平分秋色、难相伯仲。
那一盅酒彻底撕破了祥和的假面。
倾五岳对海内深藏多年的痛恨和厌恶,现如今终于能够诉个痛快。
有关且去岛的委屈、有关倾九洲的悲恸、有关倾凤曲的身世,那些压得他煎熬不已的东西,唯有曲相和能够成为他泄恨的目标。
而曲相和的仇恨也不比他少。
他天性清高善妒,生父不详,生母是个人人喊打的扶桑女。
扶桑女靠着浣衣乞讨养育儿子,却只撑过三四年就撒手人寰,曲相和因此落到流落街头,又因扶桑人的血统饱受欺凌。
他所遭遇的一切,都被人解释为“扶桑的贱种命该如此”。
偏偏曲相和是个绝不信命的人。
他只做了两三年的乞丐,就想通了一些事:
别人面对富人总是乞求吃穿,曲相和却早早明白,他和富人的差距不在钱也不在出身,而是在于——
掠夺和被掠夺。
只要够强,财富、权势、拥护者,就会纷至沓来。
他欠缺的不是大虞的血统,不是单纯的金银,而是能让所有人对他臣服的力量。
而最简单、最直接的力量,莫过于拳头。
-
后来他就遇到了倾九洲和应淮致。
这两人一个有着滔天的权势,一个有着惊世的武功。
这两样与生俱来的天赋,让他们可以夸夸其谈、振振有词,说什么心善、正义、公平……曲相和冷眼看着,妒火中烧,让他几乎疯魔。
“你很有才能,和我们一起游历吧。”应淮致说,“我会保障你的吃穿,九洲则会教你武功,呈秋来教你识字,小康么……小康就是你的‘同窗’了。”
沈呈秋对他微笑:“从三字经开始,可以吗?”
康戟玩着应淮致的剑,一脸贱笑:“嘿小子,你要叫我师兄咯!”
倾九洲说:“你的根骨确实不赖!不过我不擅长教人,哪里不懂,你自己要问哦。”
他们不会因为扶桑的血统而敌视他。
几人相伴而行,日子的确快活。快活到短短几个月,曲相和就几乎要忘了从前的仇恨。
幸好,上苍又叫来了另外两个人。
一个是应淮致的皇兄,一个是倾九洲的师兄。
那日他按照倾九洲的叮嘱,清理了一窝山匪,回来得却比往日早些。
还未进门,曲相和就听到倾五岳不掩气愤的抱怨:“扶桑人能有什么好种?你还是趁早和他断了,我看他面相不善,今后说不定是个祸害。”
倾九洲说:“你对我有怨言,迁怒小曲干嘛?”
倾五岳大怒道:“你到底清不清醒?你以为这是随便养一只阿猫阿狗吗?这是个有扶桑血统的大活人!你知不知道且去岛和扶桑的仇恨,居然还教他且去岛的剑法轻功,你、你真是,照规矩,我该连你一块儿废了!”
厌弃他的人不在少数,一个倾五岳没什么稀奇。
可他们师兄妹的内讧,曲相和实在听不下去,举步就要闯入阻止。
一只手却从后拍了拍他。
正是微服出巡,前来探望弟弟的天子。
天子肃容而默,像是看穿了他全部的愤怒和自卑:“……曲相和,是吗?”
“朕对扶桑没有偏见,但倾五岳没有说错,你的性格不适合和他们相处。尤其是淮致,他是个善良的孩子,朕希望他能永远快乐,永远不被背叛。”
“……我从没想过背叛。”
“老虎和狸奴只是形似,却不能同养。”天子说,“你是饿虎,他是宠物。有关于你,朕有更为妥当的安置,你也不要再留恋不属于你的东西了。”
-
曲相和的人生从此改写。
依靠应淮致帮他延续的生命,依靠倾九洲教给他的武功。
依靠先帝暗中操纵,扶持而生的“鸦”。
-
三更雪破门而入:“师父!”
曲相和一刀逼退了他:“滚开!”
接着又是一刀扑向倾五岳,两人刀剑如织,好似盖下了天罗地网。
这场决斗若在海内进行,一定能引来无数江湖人翘首以观。
如此绝景,世无其二。
最强的杀手和最强的剑客,最深的嫉恨和最深的怨仇——就连身无武功的三更雪都能感受到,日月殿里流风飞尘俱成杀机,交错的眼神、交锋的刀剑,每一次震撼、每一声轰动都是两个顶级武者的全力。
可是凤曲留下的伤比倾五岳的蛊要新,影响也更大。
一时间,虽然相持,但曲相和不肯用剑,心伤又极深重,还是落了下风。
三更雪正琢磨着如何帮忙,却听到一阵激喊。
殿外一队士兵受命擎起火把,向平海楼拥了过去,好像要把平海楼包围起来,一把火烧尽了一般。
倾五岳同样注意到这阵异动,看穿了他们的意图眉际立时染上一层薄霜。
但曲相和绝不给他支援的空隙,刀光如笼似绞追缠而来,让倾五岳不得不凝神与他相抗。
三更雪也看明白了,虽不知道侯家兄妹的敌人是谁,但这对小将军总归是占了先机。
不多时,一名铁衣飞奔来报,称一刃瑕已将走火入魔的且去岛长老斩落塔外,如今正提了一名来历不明的女贼入塔审讯,不许他们过问。
曲相和仰天笑道:“随你们想破脑袋,都比不过真正的强大。倾五岳,你现在想通了吗?”
倾五岳的仇恨却已渐渐转为了悲愤。
他也意识到且去岛并不孤立,定是有外人来助,才会支走侯家兄妹和一刃瑕几个劲敌。
可是,这些伙伴从何而来、为何而来、如今境况如何,倾五岳此刻都无暇顾及,也无力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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