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守着“君子不悔”的莫饮剑,不知何时不见了身影。和他一起不见的,还有那张传说中的宝物棋盘。
未等曲相和想通孔清兰的深意,忽然耳翼微动,脚下不知为何轻轻颤动起来,仿佛地震一般。刚刚平静的湖面也再度掀起了波澜,一圈圈涟漪荡漾开来,好像某个不善的讯号。
环湖岸边的众人也似听见了隐约的动静,幽幽暗雷久潜风浪,此刻终于放弃了蛰伏。
“阁主小心——!!”
两相欢最早察觉异样,尖声传报。
然而为时晚矣,湖面倏地扬起千尺高的巨浪,迎向曲相和所在的画舫猛拍而去。曲相和眉目一凝,举钩穿刺,奈何水幕如山倾轧直下,落在旁人眼里,就是一个诡异的浪头突然将曲相和卷进了水下。
众人骤惊,两相欢更是面色刹白,提刀就想奔助。一把剑却恰是时机地横到他的颈边,莫饮剑笑吟吟地俯视:“输了可就不能再回去咯?”
“是你们搞的鬼?!”
“诶?胡说什么啊。”莫饮剑得意地扬起眉宇,“是天意,天意啊!”
岸上的三人同样看得惊了。
商吹玉蹙眉道:“这种天象地理……莫非是老祖留下的阵法?”
秦鹿则别开眼神:“呵,说不定真是报应呢。”
和曲相和两相对峙的慕容麒更是一头雾水,好一会儿才迟疑地看向濯缨阁:“谁?老八?”
他想不出来还有谁能一击即中,把曲相和都缠到水下好几息浮不出来。
可濯缨阁中的莫怜远只是冷笑,孔清兰摇首不言,眉间仍然忧心忡忡。
场中高手如云,大多数人都已看不清现状。但无论是灯玄、慕容麒,还是突如其来的巨浪,似乎都侧证了十步宗的深谋远虑。
一时间,百姓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有人早就留意到凤曲一行掩不住的江湖气息,这会儿鼓起勇气,拉了拉其中面相最善的凤曲:“少侠,你有武功,你看着……我们这是平安了吗?”
商吹玉和秦鹿也看向了凤曲。
凤曲的眉心拧成极深的死结,被路人摇了好几下,难得没有回应别人的疑问。
商吹玉关切地靠近了些:“老师?”
就连颅内的阿珉都主动出声:「有人搭话。」
凤曲却还是怔怔地立在原地。
半晌,他的话音低若蚊讷:“……有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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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麒败后,还有谁能力压曲相和一头?
濯缨阁里的人都已露过面,有宗主和他的夫人,有观天楼的“天玑”慕容麟。怨恨曲相和的人都已上过战场,无能为力的人也都聚在桥头岸边。
还差了谁?
到底还差了谁?
直到一股不同于桂花的暗香浮上当空,不知何时飘近了他的鼻端。
难怪孔清兰直到此时才撤去“君子不悔”。
“君子不悔”登场的用意根本不是防范曲相和,而是防范另一个即将发作的子蛊……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几乎就到了嘴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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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钩破浪,仿佛金银二龙。哗地震响,湖中画舫彻底散了架。
风浪无限冲击着湖堤与阁楼,飓风倾袭,摧枯拉朽一般撕毁了一切。此夜的噩梦在人群绝望的目光中再度莅临。
曲相和冲破了镜面似的湖,衣发尽湿,身上破开几道野兽一样的撕裂伤,细小的血流汩汩而下,面色因为极怒而变得微红。
而后拂袖一甩,一朵水花在白堤上炸开,清明的水里却好像混合了什么异物。
等到潮水退去,人们才看清那是一具奄奄一息的肉/身。
他的腹部被钩尖破开,脏腑缓缓流了出来。面部更是鲜血如注,蓬头残衣,身体禁不住地抽搐。
“那是……”
濯缨阁里却传来清脆的落子之声。
孔清兰清冷的话音隔空响起:“‘白虎’,站起来,距离你的目标还差得远呢。”
“………”
瘫软如一团烂肉的人影轻轻一抽,好像听到了孔清兰的话音,又像只是无知觉的动弹。
周围响起人群压抑的啜泣。
今晚的月亮惨白一片,黑云虽然散去,鸦群却再次纠集。
白堤长岸,朱楼碧湖。
鸦落点点,血溅处处。
“站起来……站起来……”人们的祈祷声远远传去。
他们不剩什么可以依傍了,只有这个陌生的、未知的、好像能给曲相和带去一点冲击的……不知男女老少的“东西”。
这个“白虎”。
曲相和已经走近过去。
银钩悬而将落,好像无情的审判。
所有人的心都随之高高束起,祈愿声扼在了喉咙,一双双眼睛惊惶不已。
一线青光犹如闪电掠来,倏忽弹开了那把夺命的银钩。
来人宛若灵蛇一般游走自如,从曲相和凛冽的杀意下卷走了那团血糊糊的影子。
紧跟着,他灵敏地纵去对岸树梢,杀落几只黑鸦。
众人张目结舌,只见一道浅碧色的长影凌视苍生,一手抱住刚刚救下的“白虎”,仗剑道:
“今晚你要任何人的命,都得从我的尸体上踏过。”
商吹玉看向空落落的身侧,恨不能立刻紧追上去。秦鹿把他一按,看着远方的二人,愁眉轻拧,却没有开口。
濯缨阁中,孔清兰垂首长叹,莫怜远则是抚掌大喜。
战局似乎又变了风向。
“……”曲相和怒极反笑,“小贼,今晚你不藏了?”
少年神清骨秀,屹然傲立。
扶摇剑噌地出鞘,那双眼眸无声地转冷,凌厉眼刀越过了冽冽湖光,淡然道:“不巧,轮到前辈你来藏了。”
第110章 白虎生
“你啊,又在捣鼓这些东西了。”
有人轻启柴扉,沙沙的脚步同舍外的蝉鸣响成一片。
角落里窝着一团影,他正背对着来人,跟前彩墨点点,几支毛笔落了一地。听到动静,画画的少年转过头来,五颜六色的脸庞挤出一抹笑:“师弟你来啦!”
江容刚练完剑,一身热汗淋漓,本来满腹牢骚,可见到大师兄这副表情,又有些一拳打上了棉花的无奈。
他鼓着脸酝酿一阵,终究只挤出了一声有气无力的冷笑:“是啊,还没累死呢。”
少年凤曲赔着笑起身,用自己的衣摆给他打扇。
江容一屁股坐在灰扑扑的地上,打量四周:“你又在画画,画出什么东西了么?”
凤曲摇头。
江容叹道:“我是真搞不懂你。你到底是想记起以前的事,还是不想记起?要是真的好奇,问问师父不就知道了。要是不想,这些画就该一并忘了,谁知道你做的那些噩梦究竟是真的记忆,还是你画画画得入魔了呢。”
他的大师兄实在和海内话本里的英雄太不一样。
别的英雄都是正直英勇,天不怕地不怕,走到哪里都像神明一般带去希望。
可自己的大师兄呢?
练剑谈不上积极不说,为人还一堆数不清的毛病。一会儿怕黑,一会儿怕血,一会儿怕被丢下,一会儿怕陌生人。
每天就知道缩在荒废的茅舍里画画,说是画了自己的噩梦,可画出来的还不是成片的竹林,和且去岛毫无二样。
江容拂开凤曲扇风的手,没好气儿道:“晚课你可不能再缺席了!师弟师妹都盼着你去授课,难道同门之间,你也想藏拙不成?”
凤曲无辜地眨了眨眼:“我不知道能教什么。”
江容说:“你什么都可以教。他们看到你就高兴了,大师兄,你今后是要执掌且去岛的,传出去说一代岛主沉迷作画不思练剑,海内那些门派岂不是笑掉大牙!”
眼见他又要搬出平日小大人的做派喋喋不休,凤曲连忙求饶:“不画了不画了,今晚一定去。”
江容如愿以偿,勉强哼出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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