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们最后还是熟络起来。
“你问我,为什么偏偏你的脚上要戴镣铐,而应折炎、应赊月、有栖川野和我全都不用。”
秦鹿深吸一口气,轻声道:“我说,那不是镣铐,是大人给小孩戴的长命环,是爱你的象征。一定是你身体不好,才要静养,所有人都爱着你,只要等下去,你就可以回宫了。”
“………”
秦鹿耸一耸肩:“你看,是我先欠你。所以眼睛的事你更不用记了,就算没有这次,我的眼睛本来也快瞎了。”
凤曲:“秦欠欠。”
秦鹿:“……”
两个欠欠默而无言,又哭笑不得,凤曲禁不住感慨:“你小时候说话真温柔。”
秦鹿挑眉:“现在不温柔吗?”
凤曲回以讪笑,并不回答。
秦鹿哼一声:“我对旁人也不温柔,不信去问应折炎和偃师玦,他俩从小就因为太笨了被我瞧不上眼。”
“所以我算聪明的。”
“你是笨得令人大跌眼镜,害我有些猎奇了。”
“这句话就不温柔。”
“小时候温柔,不也被你忘了吗?可能白头发的妖怪还是吓人,根本不敢记住吧。”
凤曲一怔,又有些想笑。
他端着酒碗,喝干了最后一点酒,摇头道:“多半是把你当成神仙,把那天当成美梦了。”
秦鹿的酒还剩半碗,但他也实在喝不下去,信手撂在桌上,恢复了平静的神态:
“但即使说清了你我的渊源,也挡不住你去朝都的决心,是吗?”
凤曲轻轻颔首:“是。”
“说是为了赎罪,其实你是和你爹娘一样,担心天子发疯,祸乱社稷罢。”
“是你在以君子之心度欠欠之腹。”
“呵,好个欠欠。”
秦鹿自认不剩什么能劝的,只得起身,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这儿条件太差,我要去城里客栈住。”
凤曲:“确实脏了您的衣服。”
“我会在这里逗留五天,五天之后还是劝不动你,我就回瑶城了。”
凤曲佯作未闻,反问:“青娥……怎么样了?”
秦鹿还是摇头:“依然昏睡不醒,不过有灯玄送来的舍利珠在,她的肉身始终没有变化。”
“……真的是五十弦说的那个原因吗?”
“游戏?剧情?穆青娥是个被抹消的bug?”秦鹿冷冷笑说,“即使苍天之外真有神明能够摆弄我们的人生,我也不信神明就能招招妙手、毫无漏算。”
凤曲低头而默。
不只是昏睡的穆青娥,还有消失的阿珉,除了五十弦的“bug论”,他也想不到别的理由解释这些变化。
但秦鹿不知他的心事,只是继续道:“那场地动,割走了且去岛四分之一的土地,现在又成了一座小岛。江容、赵吉,还有你其他的同门,他们不怕‘神恩’,都在等你。”
“……”
“凤曲,我们都很想你。”
第136章 两害权
五天一晃即过,秦鹿定下的返程之日很快到了。
凤曲这几天都陪他在幽州游荡,偶尔看灯、偶尔赏雪,亦或者邀请下棋,不留情面地将他步步围杀。
不过,秦鹿没有再提一起回去的事,日子平静得就像什么都不曾发生。
最后一天,秦鹿提出想去喝一壶幽州特有的“行路难”。
行路难是幽州有名的茶水,名字取得奇异,但在大虞相当有名。凤曲没有理由拒绝,如约到了秦鹿定下的书茶馆——秦鹿早早到了,坐在二楼的雅间听曲。
凤曲拾级而上,在他对面落座。
这间书茶馆坐落城边,二楼眺去,可见封冻万里、明澈如镜的湖面,映鉴碧天白云,和四下高低错落的瓦舍高楼,好似一幅人间画卷。
他不仅自己要看,还要说给秦鹿听。
秦鹿听着,赞道:“幽州的风光确是不错。”
凤曲却想到他的眼睛,又是一阵心酸,默默停了话头。
秦鹿复道:“这半年来,北边匈奴屡屡犯禁、东面扶桑蠢蠢欲动、南方水盗治而不绝,十三叠亦是水患频频……唯有内地幽州,还是这样静好无波。”
凤曲静静听着,不做评价。
秦鹿却也不说话了,还是雅间外一声惊堂木响,秦鹿叫停了弹曲的姑娘。八方堂中、四角台上,一名儒生打扮的男人正向宾客敬茶。
楼外雪落簌簌、馆中丝弦铮铮。男人清一清嗓,开了个头:“小生不才,书接上回,还与诸客聊说那断山帮杨蒙杨大侠。”
场中无数眼睛汇向了他,有客嘲笑:“杨蒙不是最忌讳别人说他么?你怎么还不收敛!”
说书人哈哈一笑:“还不是客人爱听?便是冒着杀头的风险,小生也只好说下去了。”
说罢,他当真说起了近来的新秀杨蒙,说得眉飞色舞、唾沫飞溅,客人也听得津津有味,颇为入迷。
凤曲对江湖诸事并不上心,毕竟他自己都处在风口浪尖,许多悬置的案件都被坊间扣在他的头上,凤曲就知道,这些说书人有多无赖。
秦鹿听他久不说话:“你要是不感兴趣,我们出去逛就是了。”
凤曲端着的茶杯一放,状似沉思:“逛什么……”
秦鹿双眉刚挑,想问他想逛什么,台上说书人正说道:“且说那杨蒙屠过李庄六十二口,又到河中洗剑。那条河也是大有讲究,就在宁定县北出三里路不到,是观静山上雪水所汇,先前我们说过的叶随就在那里坠崖养伤……”
话音未落,一柄重剑拔地而起——谁也不知它从何而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划破当空,在哗然的惊呼声中,劈向说书人的头颅。
说书人也一瞬惊了神,他连尖叫都没有时间,血溅当场几乎成了命定。
然而二楼雅间中,一支银箸穿风而来,竟与重剑半空相见。
二者孰轻孰重,一目了然,可火光溅了瞬息,银箸倏断,迸作两截飞散,重剑也失了气势,半路一坠,笔直地插/进说书人眼前木台,仅剩数寸距。
说书人骤然委顿,软倒而坐。
堂中惊呼四起,满是崇拜地扫视四周。
角落里,一名黑衣的剑客忽而起身,警惕地张望二楼。
可动容的还不止他,迸开的断箸势如破竹,脱离了众人视线,却溅进了一人的茶水。
此人一身宝蓝锦衫,静静注视着裂开的茶杯。茶水溢出,落在他刚刚弹出半寸的剑身。
对面端坐的女子柳眉微蹙:“这是……警告?”
宝蓝锦衫的男子将剑收回,脸上泛起喜色:“幽州还有如此高手!看来,他是和杨蒙一路的。”
“但他若是和杨蒙一起,何必用这招救下那位说书先生?”
“那谁知道,总之是个高手就对了,我要和他约战!”
女子却久不言语,显然是对这个结论并不满意。
她忧心忡忡地打量四下,可是未能得手的杨蒙也在审视周围,眼见就快注意到他们。女子只得收回目光,压低了声音叮嘱:“小叶子,该走了。”
“咦?今天不杀杨蒙了?”
“今天不是时候,快走。”
两道背影渐渐退出茶馆,也淡出了凤曲的视野。
对面的秦鹿摸到自己少了一根的银箸,心下了然,笑说:“小凤儿真是豪气,那根筷子可是年初才到的贡品。”
败家子凤曲手中空空,闻言眨一眨眼:“嗯?”
秦鹿问:“发生什么事了?”
凤曲答:“没什么要紧,说书先生说多了谎话,被正主找上门了而已。”
秦鹿就猜到他说的是“杨蒙”。
“断山帮杨蒙前几年就很活跃,且去岛的事后,他又跻身群英榜前十,更是引人注目了。”秦鹿思忖着道,“但比起杨蒙,这半年里突然杀进前十的叶随也很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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