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到后半句,显然带了些情绪。
凤曲却静静地没有反应。
他越安静,阿珉的心跳也越急。眼见下次抉择就要来临,阿珉沉声命令:“下次你来选。”
「我就不。」
“就说这是你的考试!”
「你的选择就是我的选择,我们又没区别。」
“……”
阿珉的情绪不是冲着他来的。
与其说是恼怒,不如说是恐惧。他好像认定了自己的抉择只会招致悲剧,所以格外依赖另一个倾凤曲的回答。
仿佛坚信着,换了另一个倾凤曲,就一定能做得比他更好。
凤曲太了解这种逃避的心情了。
就像他也总认为换作阿珉,一切就能更变得顺利。
「别担心,」凤曲道,「我们是一样的。」
-
“如果您发现自己的敌人是自己从前的恩人,再向前一步,他就会被您刺于剑下。是战,还是退?”
阿珉已经不再寄希望于凤曲了。
他犹豫要不要说出和前世不同的答案,但那样就像是曲意逢迎一般——倾凤曲从来就不是这样的人。
“我会退。”
凤曲的话音同时在颅内响起:「会退哦。」
阿珉:“……”他磨了磨牙,“学人精。”
“那么,假如对方对于天下而言又是一大祸害,除您之外,无人再有希望将他斩杀呢?是战,还是退?”
「我的话,当然会选择——」
阿珉垂眼静默。
他的声音和凤曲的回答一齐响起:“……杀了他。”
-
前世的他走火入魔,屠戮众城,彻底沦为百姓眼中的大患之后,这个问题便在他的梦中反复忆起。
商吹玉固然是个难缠的劲敌,可要杀他,也绝非易事。
到了那一步,除却商吹玉,天下能伤他的人已经屈指可数。
但真正帮上商吹玉的,却不是任何一个名震江湖的前辈或者名侠——而是那天突发奇想,想要徒步走去决战场地的他。
他们决战于半步巅峰,四下云雾飘渺,围观的人都只能蜷缩于山腰甚至山脚,或者攀上相邻的高山竭力遥望。
阿珉——倾凤曲便从山脚一路向上。
穿过了顶礼膜拜、战战兢兢的人群,一张张或惊或惧、或怒或怕的脸庞闯进他的眼中。
一颗石头却从静默的人群里飞出。
孩子的哭骂倏然响起:“混蛋……魔头……你还我娘亲!还我爹爹!!”
群情哗然。
有人安抚、有人辩解、有人求饶、有人痛哭。
有人如同被火种点燃的柴木,短暂的寂静后,他们掀起沸天的怒火:“魔头!!恶种!!滚出我们的大虞!!!”
“……”
他一弹指,投石的小孩便猝然倒地,声息全无。
再弹指,喧闹的人群七窍流血,五脏俱裂。
“倾凤曲,你还不知悔改?!”碍眼的白发世子打断了他的屠戮,倾凤曲啧一声,敌不过他的怒视,暂且收手。
世子怒斥:“连无辜弱子都不放过,你简直、简直是病入膏肓,无可救药!本座一定要将你绳之以法——”
“……就凭你?”倾凤曲哼笑一声,轻蔑尽显,“还是凭商吹玉?”
世子一噎,胸膛起伏难平。
良久他才找回声音,哑声说:“吹玉……绝对会赢。本座已经看到了他的胜利,而你,倾凤曲……是被天道遗弃之人,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无聊、荒谬且聒噪。
“是吗?所有人,乃至天道都在祈祷死的是我吗?”
倾凤曲面上的笑意愈发浓重,他举步经过世子身边,擦肩而过时,慢条斯理地垂下视线,在他耳畔轻道:“……那我偏要让你们事与愿违。”
世子眉目凌冽:“且走着瞧。”
“呵。”他笑着颔首,重复了一遍世子的话,“——且走着瞧。”
-
世上有一个强悍无匹,又和他息息相关的家伙。
凡人咒不死他。
天道惩不死他。
商吹玉杀不死他。
那个所谓运筹帷幄神机妙算的世子,也不可能靠几句话逼死了他。
“唯独我能杀死他的话……”
阿珉说:“我就杀了他。”
凤曲说:「我会杀了他。」
-
“终点共有甲乙丙丁四个地方,您的回答带您来到了‘乙考场’。”
……这不还是和前世一样吗?
“接下来,您要在这片考场里找到愿意和您结对之人,然后一起前行。”
没有那种人。
前世走到这里,所有人都对他望而生畏。
他只能等到出现第二个和他一样无可选择的人。可即便那样,他们还是会对彼此充满鄙夷和厌恶,在短暂的同行中,他甚至会因愤怒而杀死那些临时的“同伴”。
他是只能独行的人。
他就是命中注定被天道遗弃的人。
……
“你来得好慢,我居然比你先到了。”
一道女声打破了此地的寂静,穆青娥抱臂站在一旁,指尖绕着发丝,信口道,“这里就是玉城考场?上辈子还真没到过这儿,挺威风的。”
“……”
“好了,别发呆了,你听到规则了吧?从这里开始要两人结对。
“我猜他们都去了别的地方。所以,你我结对,有异议吗?”
-
凤曲说:「我会杀了他。」
「但是我相信,即使我仍是我,命运也会发生诸多改变。
「因为改写悲剧这件事,从来都不只我一个人在努力。」
第087章 睦丰始
据道人所说,从这里开始,就可视为玉城考核的起点。
“每一轮考核,队伍都可以自愿寻到另一支队伍约定切磋,胜出的队伍可以从败方队里抽走一个考生,组成新的队伍继续前进……直到走出第五轮,也即组成了五人队伍的一队,方可备战最后一场考试。”
穆青娥问:“赢了的队伍可以抽走一人,那输掉的队伍就回减员,那又要怎么办呢?”
“当然是退回上一轮再次组队。”道人笑答,“不过,也可以弃权。只要不曾放弃,玉城的考场就会欢迎每一个考生,直到盟主大比结束的那天。”
“胜负的判断依据又是什么?是比武吗?”
“非也。具体的考核不便公开,但在方寸之间都可找到答案。”
“这么说来,不同轮次的考核,要考的东西也不一样了?”
道人笑而不语,只是微微侧身:“恭候二位大驾。”
-
这些规则说得云里雾里,但凤曲一概不动脑子,丢给阿珉作罢。
穆青娥几次想要和他讨论,可扫过阿珉冷若冰霜的面色,又默默移开目光,暂且不去触他的霉头。
这些天,她一直逼迫自己忽视“凤曲”的异样。
一定要找个解释的话,穆青娥猜他是在地穴遭遇了什么。前些天凤曲一个人去了河边,花了一天一夜,把那座地穴连同偃师家的阵法一同捣毁。
连日的暴雨蓄上了水位,湍急的河流足以将一切故址封存。
可是事到如今,总不能一直这么不发一言。
二人一齐走进他们落脚的城池。
城外矗有“睦丰”二字的界碑。穆青娥有些失笑:“‘睦’者,融洽亲切;‘丰’者,茂盛充足。这城名和这县城……真是毫不相干。”
眼前的县城居于山群环抱之中,又不同于宣州那样纯粹的“山城”。它的四面环矗巨山,山体却生得暗红,仿佛蕴有涌动的鲜血,又像将县城作为炉膛,烈焰才照亮四壁。
因此,睦丰县建城所用的一砖一瓦、一石一木都如沐夕阳,横竖看去都红得瘆人且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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