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成那样,偃师那小子还让他们去拦追堵截,猜就知道是和偃师有了私怨。
凤曲也摇摇头:“差一点。”
莫饮剑扭头一脸沉思,身后的十步宗人似乎等得急了,不由得碰了碰他的手臂。
莫饮剑如梦初醒,生硬地换了一个话题:“我去二楼看看商别意吧。”
这个主意提得相当突兀,商吹玉下意识就想阻拦。
可是凤曲竟然没什么异议,反而顺着莫饮剑的话头:“你是该去瞧瞧。”
“老师?”商吹玉蹙眉问,“兄长病体难支,恐怕会扫莫少主的兴致。”
凤曲清了清嗓,见莫饮剑也一样如坐针毡——莫饮剑本来就不是擅长说谎的人,这会儿唯恐凤曲深究下去,所以对他轻易的放过毫不怀疑。
凤曲道:“不会的,我们三人也算一队了,他俩能交上朋友才是好事。”
他都这么说了,商吹玉只得默许。
莫饮剑大松一口气,对两个侍从使了眼色,二人连忙紧跟上他,三个人一齐踏上楼梯。莫饮剑回头对凤曲笑了笑,笑中隐隐有些赧然:“我就和他聊几句而已。”
凤曲对他笑:“好好聊吧。”
如果莫饮剑再多看几眼,说不定也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一模一样的羞愧。
三人如一阵风似的卷上二楼,阿绫漫不经心扫去一眼,猜到了什么。凤曲则垂着头,安抚地拍了拍商吹玉:“再借我一件新衣吧。”
商吹玉的神色这才转晴。
凤曲太了解这份不安,商吹玉此时就如彼时的他,一头雾水,一窍不通。倘若在这关头,他还对商吹玉知而不报,以商吹玉的性子更要钻牛角尖去了。
两人便借这个由头上了二楼,推开商吹玉的门。
商吹玉从包袱里取出几件崭新的衣物,又把屏风伸展开来,对凤曲恭恭敬敬地一递:“老师。”
凤曲回了神,解开自己的腰带,中衣随之一落。
他的肩背腰腹都爬满了在未央墓宫留下的伤疤,唯有亲近的同伴见过。
商吹玉隔着薄薄的里衣,看到那些触目惊心的疤痕,眼睛不由酸涩:“……老师来此一趟,实在受苦了。”
凤曲捧着衣物钻去屏风后边,闻言笑了两声:“我的皮肉一向好得快,九岁那年掉在悬崖下边也是头破血流,看着吓人,两三年就不留痕迹了。”
商吹玉默默地沏茶:“若真能毫无痕迹才好。”
凤曲更衣的动作一顿,紧跟着笑声更响:
“那还是留些痕迹更好,否则像是我不战而逃。”
商吹玉问:“您已决定了吗?”
凤曲自然而然地答:“我觉得,是非做不可。”
商吹玉的眼神便也跟着定了下来。
他似乎想叹气,但收拾好表情,面上露出的只有一抹苦笑。
凤曲隔着屏风看不真切,只看到他朦朦胧胧的背影,转过身去擦拭自己久未动用的弓。半晌,商吹玉开口说:“我相信老师的决定。”
“万一是我选错了路呢?”
商吹玉答:“若有那时,学生万死,愿为老师‘正音’。”
第103章 睦丰碑
睦丰县的雨水终于迎来了终结,连日的阴晦散却,一丝天光破开厚云,阴惨惨地照耀下来。
青石板的路面上血水横流,穿黑衣的人们收拾着此方残局,两侧住宅一概闭门,默默等候着来自某人的恩赦。
一道纤瘦削薄的背影立于街首,那里矗了一块石碑,上刻“睦丰”二字。
这是睦丰县传承数百年的界碑,也是当地百姓的骄傲。现在,这块墨黑的石碑被血泼得深红,漆金的字迹都转淡了,腥臭的血味却久散不去。
黑衣人走近了对那道背影一礼:“二师兄,除了那块碑,此地一切好了。”
飞檐高墙上落满乌鸦,男人应声转过身来,一只乌鸦慢悠悠飞到了他的掌心。
“二师兄”半蒙着面:“慕容麒到了吗?”
“墓宫有过开启的痕迹,但没人看到他的踪迹。”
“无妨,”二师兄说,“他会来的。”
接着,他对一旁高举大斧的同门下令:“把这块碑,拆了吧。”
长风穿过街道,或敲或推地拍向一扇扇紧闭的门窗。方才禀明情况的门生面露犹豫:“这块碑是睦丰县传了十几代的宝贝,万一他们反抗怎么办?”
二师兄的眼神淡淡扫过石碑。
不知是说石碑,还是说几天前触碑而死,极尽惨烈的一双小童,他平静地道:“区区死物,有何忌讳?”
同门便再也没有顾忌了。
然而第一斧劈落下去, 第二斧还未到时,街尾突然传出跌跌撞撞的脚步。
一个肥胖浑圆的身影远远地耸来,身后跟着三五个踌躇不前,却不得不露面的衙役。
石碑上绽出一道狰狞的痕,就像伤疤。
圆滚滚的男人近了,他穿着一身体面的乌纱官服,跑得脸色通红,气喘吁吁——正是睦丰县的张县令。
“鸦、鸦大人!”张县令端起双袖,脸上堆满谄媚的笑,“哎呀,瞧瞧您这真是辛苦,都是县衙怠慢了清扫,竟然惊动了‘鸦’的大人……”
二师兄转过脸去,冷淡的狐眸中有一丝不屑:“张嵘大人有什么事吗?”
“喔!下官刚听说了大人亲临此地,这真是天大的荣幸!是以……在寒舍略备薄宴,想请大人赏光……您以为呢?”
其实在知道来人是两相欢时,张嵘就已经不剩什么侥幸了。
曲相和的九个亲传弟子,他多少都有耳闻。其中最难相处的,莫过于大弟子一刃瑕,和二弟子两相欢。
若说一刃瑕偶尔还有几分憨直,醉心武道,并不过分为难常人,那两相欢就是绝对的——
有病!
不出意料,两相欢别开视线,仿佛未曾见过他的到来。
张嵘咬了咬牙,继续劝说:“这块碑年岁毕竟久了,风霜雨露、刀光剑影都见惯不惊,您何必同它犯倔呢?一块死物呀!它能懂得什么?您看,要不还是别累着咱们的刀斧手,这一个个都是门中精锐,大伙一起到寒舍吃酒,也让下官聆您教诲一二。”
两相欢毫不理会。
刀斧手的斧子还要落下,张嵘已然扑上前去,一面赔笑,一面护住碑上血淋淋的伤疤:“大人是紫衣侯的高足,下官不敢攀扯,只一顿酒,好不好?这碑有什么可砍的呢?又臭又硬,油盐不进……”
张嵘说着说着,笑容不知不觉已经垮成了哭脸。
阿谀奉承、溜须拍马的话他说过无数,唯独今日,居然觉得刺嘴,只剩一腔悲怆幽怨,酿成恳求的话语:
“大人……这碑砸不得啊!睦丰县数百口人,都是这界碑的子民。从我们祖辈十余代前来到玉城,就和这块界碑同生共死,这是、这是睦丰的血脉啊!”
然而看着两相欢纹丝不动的表情,张嵘的抽泣声又弱了大半。
两相欢反问:“张大人说完了吗?”
这种无能的求饶,只让他觉得难看。
此时,一阵马蹄传了过来,街尾有人纵马疾驰,一路高呼:“张大人!十步宗回信了!”
张嵘双眼一亮,顾不得两相欢还在和他横眉冷眼,囫囵擦去涕泪,迎了过去:“快、快拆开!”
自从空山老祖和紫衣侯大打出手,两个豪杰自是所向披靡,受苦受怕的还不是他们百姓!
那时紫衣侯揪出了两个小孩,张嵘大感不好,连忙写信往十步宗求救——他们睦丰县多年来对十步宗予取予求,连他这个县令都愿意把脸面送给莫少主踹,于情于理,他都希冀着十步宗能大发慈悲,保住他们这一回。
苍天有眼,别让他们走投无路……
那只小小的竹筒,此刻装的已经不是十步宗的回信。
而是张嵘和整座睦丰县的期望。
衙卒小心翼翼拆开了竹筒,兴奋地喊:“大人!是莫宗主的亲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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