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宿枝是不是就想看到这一幕,看到大家都活在这样的风景里?
是不是因为这世上有这样的景色,宿枝才不想把饲梦放出去?
其实薄辉说的没错,这世上有很多讨人厌的恶人,像是自以为是的清潭,知错犯错的无牙,贪婪阴险的李悬念,复杂的长公主,作恶多端的聂泷……但也有与他们这些故事无关,每日都活在这样小镇中的人。
也许在这样不起眼的镇子里,藏了很多不同的梅姑和季庭生,而他们自顾自的潇洒,只会把未曾牵扯到这些事中的梅姑强行拉到不幸的故事里。也许那些故事里的梅姑没有遇到他,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死在了什么地方。
而那些“梅姑”纵然不叫梅姑,却也是有着与梅姑相似品性的人。
也许在这个镇子里,还有人活得不如梅姑……
而这些人纵然活得艰难,也不曾放弃过活着,他又凭什么替别人觉得苦涩,断了他们的生路?
而宿枝想要报复清潭错了吗?
——他不觉得宿枝的想法难以理解。
只是他觉得,不能因为这段过往,就把无辜之人牵扯到其中。而宿枝不会想不到这一点。
事情就如薄辉所说的一样。
如果宿枝真的想毁了一切,宿枝不会把他送出去转世。如果他愿意把自己送出去转世,那他就不会毁了人群中可能会出现的自己……
所以薄辉的大道理并不是空谈,而是薄辉看透了宿枝,也看透了他。
宿枝的痛苦来自他被人害死了,宁欢被人害死了,但宿枝的噩梦不会因为不管不顾地大开杀戒,让千年前的人活在痛苦中就收手。
因为宿枝不是那样的人。
因为宿枝知道他扰乱了两个时空,最后也会影响到无辜的人。而那些人,会成为宿枝心上的一块巨石,压死他。
燕沉——澶容。
不管是沉下去,还是平静下来,他都不会放任宿枝独自面对。
他得记着,他曾经对宿枝说过——
“不吃了。”在桥上柳树被风吹起的那一刻,业怀的身影被柳枝挡住了一些,他语气轻松地对桥另一头的宿枝说:“我得走了,我曾经给过一个人承诺,只要他叫我,我就会去救他。所以,我得走了。”
说罢,他朝着奎和宿枝的身影摆了摆手,笑道:“而他还在等我。”
话音落下,一道白光从眼前闪过,模糊淡化了周围的街道风景。
业怀慢慢地并入光中,合上了眼睛。
在那一瞬间,一道白色的光柱从云中突然出现,直指下方的清原。自千年之后便再未出现的星河也出现在了清原上方,不规则地撕开了周围的蓝天白云,留下一道壮阔唯美的繁星长河。
而那光柱,就是那星河投下的。
光柱击散云雾,带着点点繁星,如梦似幻。
这一幕把还在清原的长公主和怀若楼等人震惊到了。
就连山中的阿鱼和单灵都被这一幕吓到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这是什么?”
“怎么回事?”
听着那些疑惑的声音,单灵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难以接受地看着对面。
“应劫?渡劫?是谁在渡劫?”
她囔囔了一句。
自薄辉走后,这世间便没了能够渡劫的大能尊者……
而阿鱼凝视着那束光,一改平日里傻气的表情,被这一幕引得想起了过去的事。
他淡淡地说:“师父,那蛟,再次化龙了。”
而这次,没有阻挡他的人了。
只是因为阿鱼一直在盯着天空,没有注意到当星河出现的那一刻,他身后的石头裂开了一条缝。
化龙的动静闹得不小,许多人都看到了那片璀璨的星海,也看到了那道光,但只有很少的人知道那表达什么。
而宿枝就背对着那束光,回到了傅燕沉曾经去过的梦若。
应该说——琼海。
而当宿枝到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老人,领着一个少年站在梦若的入口。
老人靠着一棵不高的枯树,坐在沙地上,手中拿着拐杖,身旁是有着龙头龙鳞的白发少年。
他们正是傅燕沉早前在城里遇到的爷孙。
而这两人的面前还放着一些碎了的骨头。
宿枝平静的目光自老人的拐杖移动到地面的骨头上,然后不动了。
老人则在这时说着:“熟悉吗?我用了很多年找齐的。当年邺蛟死后,我拖走了他被砍下的蛟身,把没有头的蛟身给了这个孩子,又把龙魂给了这个孩子,养成了一条伪龙,而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吗?”
他侧过脸斜视宿枝,说:“为的就是防你。只是蛟身难占,骨头散了,害得我这么多年没能发现你已经跑出来了。”
接着他还说了宿枝没有听,宿枝只是专注地盯着他脚下的骨头,像是正在分辨那骨头是什么一样,也像是想要听懂这老人在说什么一样。
老人嘴里的狠话一刻不停。
宿枝缓慢地眨了一下眼,抬起了头,平静地看着那老人,看着是无悲无喜,可那双眼睛黑得像是藏着深不见底的寒潭,足以将触及到的事物全部吞灭。
接着那伪龙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感觉周围一阵风吹来,他脚下坐着的老人就不见了。紧接着一阵爆炸声响起,那老人被人掐着脖子,按着飞出了五十米,而等按着他的人停下,那人表情不变,只有眼睛变大了一些,然后薄唇紧抿,小声地出着气,将老人的皮,一点点掀开……
白龙见状立刻拿出一把缠着白色游龙魂的长剑,朝着宿枝砍去。
宿枝头也不回,只伸出手弹了一下,就把对方的剑震开了。
无牙可能不懂,宿枝没有找回记忆之前,澶容与饲梦的联系最紧,所以澶容有着谁也打不过的实力,而在宿枝恢复了记忆之后,不管是老人养成的伪龙,还是少年体内的龙魂,都是不及薄辉的存在。而薄辉都拿饲梦没办法,这两人又算什么东西。
宿枝想到这里,轻蔑地笑了。不管老人现在的模样恐怖不恐怖,他用那双沾满血的手,轻柔地捧起老人的脸,冷静地说道:“无牙,我很高兴你还活着。”他的衣襟上沾了血,就像是白色的花瓣簇拥着红色的花蕾。
他披散的长发也沾了血,黑与红交织,却不如面上落上的血看着触目惊心。
说句心里话,苍白如纸的脸上盖着血的他看上去很是恐怖,平静的样子以及身上的血,让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喜怒不定的妖邪,眼角眉梢都是淡漠生命的傲慢、诡异。
他变得与过去完全不一样了。
他说:“每每想到你和清潭,我都会觉得很开心。”
不似他那般愉快,血人抽搐着身体,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而他却像是感受不到对方的痛苦一样,十根手指都插在了血人的脸下,一边轻声说话,一边漠然的观察着对方的表情,道:“我在地下对着业怀的尸体时,很难静心,只是一想到——等你们看到我变成了饲梦,看到我怎么大开杀戒,看到我怎么操纵你们的身体砍杀你们在意的人时——我都会非常高兴,高兴到可以忘了你那句封,高兴到会压下盯着业怀尸骨时的恨……”
这时少年重整旗鼓,重新杀了过来,他却用身旁的细沙化刺,穿过对方的胸腹,摆明了要戏耍对方。
他一边把手指穿入无牙的头顶,一边拉着抱着肚子倒下的少年,漫不经心地往前走着,观察着这里的沙丘,说:“琼海变得不多。是因为珠藤埋在这里?”
他自问自答,踩着沙硕,慢步往前,越过一个沙丘,仿佛进入了金色的海洋。
而他看着远处拖着魔域的珠藤尸骨,侧过头,说:“他曾经说过,要和我在琼海安家,我心里高兴,也想答应他,只是那时你们追得紧,我觉得我活不了,也不敢回答他,我便在他睡着的时候盯着琼海看,心里琢磨着……家应该盖在哪里。而琼海风沙大,夜晚听着呜呼的风声,也不至于太冷清。”
他说完这句,便望着珠藤的尸骨,仿佛想起了业怀带着自己躲进去的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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