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去十年,母子俩聚少离多。季庭生虽然不常回来,但他每次回来的时候眼睛里都是有光的。
梅姑看到这里也就放心了。
十年后季庭生回来了,可除了一面旗子什么也没带回来,人也肉眼可见地消沉了很多。
梅姑不知道他在外面经历了什么,见他不愿意说,也不多问,只说了一句回来了就好。
而临近晌午,梅姑做好了饭去喊他,见他懒洋洋地站起来,梅姑轻叹一声,一边擦着手,一边推开了房门。
一进屋就能看到一面旗子挂在墙壁上。
旗子上面什么都没画,只是一面纯黑的旗。旗子的左侧倒是有装饰,只是装点的却是被人除了壳子、除了刀柄的匕首短刀片。
说句心里话,这面旗子没什么特别的,就是挂在家中看着戾气太重,梅姑每次看到都会心里发毛,只是她这不上进的孩子很喜欢这面旗,喜欢到每日都来看上一会儿,除去旗子上的落灰。
梅姑拗不过他,也懒得多说,便把筷子放在了碗旁边,与季庭生坐在一处吃饭,边吃边说:“如今吃不上饭的人越来越多,日子一长肯定要闹。但说白了,如今这样的情势,即便林将军想管,也不知道从哪里下手吧?”
她是个比别人想得通透的人,只是近来听说了太多传言,不免有几分疑惑,便犹犹豫豫地问:“你看看如今这世道,难不成外面的传言都是真的?”
季庭生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只问:“什么?”
梅姑道:“就是氾河祸世的事!”
听到这句话,季庭生插在饭碗中的筷子停住了,那双黑眸瞥了母亲一眼,接着又默不作声地往嘴里扒饭。
梅姑叹了口气,说:“氾河近年真没做过什么好事,也就前些年出了一个宿枝还算不错。你说如果当初宿枝不走……”她幻想了一下,又很快反驳了这个念头,摇着头道,“想太多了,即便宿枝不走,宿枝也做不了什么,毕竟宿枝与氾河是一家的,他还能自己反自己不成?”
像是听不下去了。
季庭生在这时突然放下了碗筷,用手背擦了擦嘴,站了起来。
“你吃你的,我不吃了。我出去看看。”说完,他撩开布帘往城墙下走去。
等来到城下的时候,他与守城的人打了个招呼,脚尖轻点,快步走到城上,听着一个半大的孩子扛着旗子,在城墙上走来走去,用嘹亮的声音唱着家乡的歌,好像是在气对面的敌军一样。
而在那孩子的歌声中,季庭生轻笑一声,转身来到了拐角,拐角里,守城的林青正在带着几个心腹吃着豆饼。
天气太热,豆饼有些酸了。
他们在城上站了太久,脸和脖子晒得通红,脖颈两侧倒是时不时地露出两道白肉,无声指着他们原本的肤色与现在的肤色相差甚远。
瞧见季庭生来了,林将军把那干得掉渣的饼子往他手里一塞,对他说:“来了。这狗娘养的东西,做的饼子难吃死了。”
守将林青年纪大了,眼角褶子很多,再加上近年操心的事多,一张脸上便挂满了风霜,看上去就是个精明能干脾气不小的人。
季环生来了这里,挤开了他身边的人,硬是坐了下去,问他:“没有信?”
林青笑了:“有什么信,没准人家躲在山里喝着小酒吃着小肉,就等着看咱的笑话呢。”
话说完,林青笑了几声,很快又笑不出来了。
其实坐在这里的林青和季庭生早前都跟过一个小混账。
那混账什么都不怕,打起仗就像不要命一样。明明是一副纨绔子弟的做派,却是最看不得世间有不平事,因此每次遇到不公的事都要一边说着风凉话,一边上前帮人,是个实打实的烦人精。
而说来不幸,他们几个当年都在这个烦人精手下讨活,相处了好几年,实在是烦透他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那个烦人精也是个不靠谱的。
他带着他们一路往上打,好不容易就要掌权了,却因为天灾那次国舅害死了不少人忍不下去,宁可不要自己的脑袋也要冲进皇城把人宰了。就是这么的肆意妄为。
就是这么的混账!
混账到连累了他手下的人被扔到了这座边城。
混账到他手下的人都想好了,若是皇城那边要杀他,大不了反了去救他,他却跑了。
而他手底下的傻蛋想要救他的原因不外乎其他,只怪那个混账太会说话了,总说以后他掌了权要如何改变这世道,如何救济穷困人家。说的话多了,他们这些苦出身的人就信了,信来信去,那人却骗了他们,自己去了远山好不快活。
“真他娘的是狗娘养的……”
想了半天,不知是谁骂了一句。
话音落下,蹲着的这几人面无表情地竖起了大拇指,都认可了。
林青有些憔悴,骂完之后咳了一声:“完了完了,这他娘的也随根了,这么长时间没有动静肯定坏心了。”
想到这种可能,林青蹲在原地半天,骂骂咧咧地说了几句。可不管怎么骂怎么说,林青都是如今少见的,掌了兵权还没有反心的人。
在如今这个人人自危的时代里,他是少见的仍旧愿意帮着氾河守城的将领。
他不反的原因身边的人都懂。
毕竟他的亲信大多数都跟过宿枝,也就能懂将军的坚持。
所以他们不反,而是在等。
只是依眼下的情势去看,他们能等多久并不好说……
知道情势并不乐观,林青愁眉苦脸地对着手中的豆饼,然而手中的豆饼还没有塞进嘴里,蹲在城墙上的几人先是听到了左边出现了奇怪的声音,接着地面剧烈地震动起来。
林青刚想说怎么又闹天灾了,就看到军营里的修士朝着天空/射/了一支箭,留下了一道红色影子。
红色的信号是说附近出现了妖魔!
意识到严重性,林青和季庭生连忙站了起来,赶紧趴在城上看了一眼,这才发现城外那些敌国军营已经被一只巨大的牛妖吃了。
那只牛妖上半身露在地面,下半身埋在土中,嘴里像是含着岩浆,不顾下方人族尖叫,大手碾压过地下的人,然后张大了嘴巴。
一瞬间,红色的岩浆喷的到处都是,瞬间就杀了不少的敌国将领。
林青的脸顿时变了颜色。
其实两方军营之中都有修士,只是军营里的那些修士显然不是对面牛妖的对手。好在牛妖动作迟缓,一时半会爬不到城中。
“他娘的!这还得了,快让百姓逃向林城!”林青喊了一声,骂道:“客休这个生个孩子没□□的混账,仗着现在昌留分身乏术,到处放妖魔,这他娘的让人怎么活!”
他们一边说,一边指挥着人,没过多久又听说了城池四周都是妖魔,根本就出不去的事情。
他们被困死了。
可……
“为什么派了这么多人围着这里?这事不对。”
林青立刻察觉到这件事有古怪。可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而让那些妖魔都聚集在这里的原因就是宿枝。
从金龙嘴里移动到这里的宿枝正躺在季庭生家门前。
梅姑听到院子里狗叫,出来看了一眼,这才看到院子里躺着一个浑身是血、伤势严重的人,当时被对方的这个样子吓了一跳,连忙喊了隔壁的婶婶帮自己去叫大夫,又托人找季庭生回来。
季庭生闻讯快步跑了回来,看到院子里躺着的人是谁时险些摔倒在地。
等宿枝醒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林青和季庭生两张蠢脸挤在自己的面前,幽幽地看着他。
若不是看宿枝伤得严重,林青都想把他吊起来打一顿。
而宿枝经过上京一事,显然有些低沉阴郁。他心里绕不开陈已安的话,就无法改变表情,像是原来那样与这两人打个招呼。
而对面这两人心情也不好,就搬来两张椅子,坐在宿枝的面前,拽得活像是宿枝欠了他们不少钱,恶声恶气地说:“还知道醒啊。”
宿枝撩起眼皮:“那我再睡会儿?”
林青被他点燃了怒火,瞬间爆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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