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妇人望向戚在野的眼神让人动容,充满感激与喜爱之情,而戚在野一贯冷淡的神情也因为她变得柔和。祝鹤看了心里泛酸,骂自己没出息,可确实又羡慕得不得了,自从两地分居,他们就一直处于见不着面、说不上话的状态,更别说得一个好脸色了。以至于如今再相见,他恍惚觉得戚在野变陌生了。
戚在野是变了。过去的他破碎成一片片,勉强靠着一股倔劲拼凑起完整的身体,但无论怎么伪装坚强,组成这个人的基调都是哀伤。可不知从何时起,他在祝鹤看不见的地方完成了自愈,每一根都头发丝都像经历了蜕变,火红得像一团朝阳,或灿烂的落日,他成了一团真正的野火,雨浇不熄、风吹不灭,急驰在广阔的天地里,痛痛快快地燃烧着。
他不靠任何人,就这样救赎了自己。
从没有这样一刻,让祝鹤觉得他离自己好远。他忽然想到,即便了解了戚在野的过去又如何,现在已经不是戚在野原不原谅他的问题了,而是他渐渐跟不上戚在野的步伐了,他们正在渐行渐远中。
戚在野感觉到衣摆有拉扯感,回头一看,是祝鹤不知何时挤进了人群里,悄悄拉住了他的衣服,像一个害怕走丢而紧紧抓着大人的小孩。
后来他们远离人群,来到一辆越野车边说话,戚在野想把祝鹤塞进副驾驶,但那个人脚上像生了根,怎么也推不动。
“我正好要去空丘市,顺路送你去车站。另外我说的‘没有必要’是认真的,因为任何人都不值得你如此冒险,如果你出了什么事,让所有爱你的人怎么办?”戚在野劝道。
祝鹤没精打采地垂下头,“那些人里也包括你吗,你也会担心吗?”
戚在野回:“会,我还会很自责。任何人因为我受伤,我都会难过。”
祝鹤眼里的光又瞬间灭了,他低落地嘟囔,“那我就没什么特别的了。”几番挣扎过后,他又颇为不甘心地问:“那你还爱我吗?”
以往问这个问题,戚在野表现出的更多是无奈,仿佛在说,“还用问吗?”、“这是个什么蠢问题。”可如今他却认真思索起了这个蠢问题。
“你说啊……”祝鹤扯他的衣服,“爱不爱需要想这么久吗?”
戚在野缓缓开口,“直到你问我之前,我都认为是爱的,因为我已经很久没想过这件事了。”
祝鹤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好了我不要听接下来的了。”他说完眼眶立刻泛上湿润,可即便他幼稚地捂住耳朵,还是听到了最不想听的一句话。
“对不起啊小鹤,我好像真的没有那么喜欢你了。”
眼泪“唰”得滚落,四肢发麻发木。祝鹤木愣愣地站在那,风吹得他身形摇摇欲坠。
“忽然有一天,我心里就有了比爱情、比你更重要的东西,我的家乡、我的孩子,以及最重要的,我自己。慢慢我就不再想你了,慢慢我就走出来了。”
祝鹤不肯接受,摇头说不想听。戚在野浑身上下也找不到一包纸巾,只好用手给他抹眼泪,“你重新定制的那枚戒指,尺寸确实合适,但它出现的时机太晚了,最终我把它交还给了你的父亲。小鹤,不契合的榫卯无法强行匹配,就如同我们……”
祝鹤拉着他的手,把脸颊蹭到手心里,他眼前模糊一片,哭到整个身体都在发抖,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戚在野抽回手,“后来我想过了,其实方叙才是最适合你的人,你们有相似的人生经历、爱好以及生活轨迹,还有那么高的匹配度,如果我出现得晚一点、如果我退出得早一点,或许一切都不一样了。另外我要提醒你,如果你一直拖着不离婚,他就永远名不正言不顺,你舍得这么对他吗?”
祝鹤拼命摇头,戚在野误会了他要表达的意思,“既然舍不得,那我们就尽快去办理离婚手续。我是看在叔叔的面子上,也是想给你一点时间考虑清楚,才没有重提起诉离婚,但这件事不能一直拖着,对你、对我、对方叙都不好。”
祝鹤用力抓住他的手腕,摸向自己的喉结,他很想发出声音,却发现无论如何也办不到,喉咙就像被水浇熄的火堆,火哑了,就再难起。
戚在野这才意识到他出了一些状况,忙问:“嗓子怎么了,说不出来话了吗?”
“不、喜、欢、他。”祝鹤意识到仍旧没有出声,便倔强地一遍遍发声,让戚在野感受自己喉咙的震动。
“不喜欢?”戚在野看他口型猜道。
祝鹤点点头猛抱了上去,哭到身体发僵也不肯松开。
许久之后,戚在野才把手搭上他的背轻轻地拍,酝酿的大段安慰的话最终只归位一声叹息,随即消散在风中。
越野车急驰在黄昏中,戚在野带着祝鹤返回空丘市,他们一路都没有说话,祝鹤哭累就在副驾驶睡着了,中途戚在野下车都没把他吵醒。
戚在野没忘记给家里几个带礼物,买完查理要的布料,又去了附近的商场给拂莱.丹戈买钢笔,至于贺行简,他正在一家乐器店里给他挑吉他。
乐器店员工耐心给他介绍每一把吉他的用料、做工以及音色,戚在野勉强听了个半懂,他们在这边说话,那边的柜台忽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真的不能再便宜点吗?”
老板声音无奈,“配送费都快给你砍一半了,我们是开店的又不是做慈善,真的不好便宜太多。”
戚在野把一架吉他交给员工,“就这个吧。”他来到柜台付钱,对砍价的顾客笑说:“这么巧啊。”
方十里扭头,顿时诧异又惊喜,“阿野!”
趁着店家结账,他们在店里聊了一会。戚在野得知他去年就来下城区做公益了,办的学校就在附近。
戚在野真心实意为他高兴,“当初你跟我谈梦想,我以为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你真的做到了。”
方十里笑容泛涩,“我是可以凭借母亲的怜悯,在上城区继续做一个衣食无忧的“信托宝贝”,但比起向人“索取”,我更想“赠与”,那更能让我感受到自己的价值。”
另一边的员工已经把吉他打包好了,戚在野结完账说有空带戚宝去学校参观。
“我们学校刚成立一个合唱团,可以让孩子来试试看。”
戚在野用手比了个高度,“孩子才这么一丁点大呢。”
说起学校和孩子,方十里就有讲不完的话。他说办学的艰辛远远大过甜蜜,梦想这东西,说说简单,真要实打实地干,能把人心气消磨干。但他又说,这是他选择的道路,无论如何都会坚持。
他目光晶晶亮,闪烁着坚韧与柔软。那份喜悦与欣慰感染了戚在野,不知不觉中,驱散了萦绕在他心头一整天的沉闷。
乐器店不是聊天的最佳场所,有很多话不方便说,于是他们交换电话号码,约定有空再见就告别了。
另一边的祝鹤早就醒了,他扒在车窗上焦急地向外张望,直到戚在野的身影出现才又坐回去。也不知是受到刺激生理上无法出声,还是他主观意识上不想说话,戚在野说要带他去医院看看,他表现得十分抗拒。
“你路上吃点东西,我送你去车站。”戚在野给他买了面包和水,以及一堆亲肤的纸巾,看他鼻子都快擦破了。
祝鹤头越来越低,垂下的额发几乎要遮住眉眼,嘴巴里用面包塞得鼓鼓的,眼泪一颗一颗无声地掉。
戚在野假装看不见,“还是我联系祝叔叔来接你?”
祝鹤摇头,戚在野趁着等红灯,把刚才买的湿巾、纸巾全塞给他,“我不会收留你的,我的心软和犹豫不决只会伤害你,对待这段感情我们都该果断一点。”
祝鹤吸吸鼻子,摸出手机打出一行字,“我想宝宝了。”
戚在野不知是今天第几次叹气,只要有孩子在,他们就根本不可能断干净。
真是糟糕啊,他想。
不过无论大人之间有怎样的矛盾,他都不能剥夺孩子与父亲亲近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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