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现在恐怕是来不及了。
尽管近期我的精神状况不大稳定,但提笔写字的现在却是十分清醒的。
我可以十分自信地说,我这一生,是非常有意义的一生。
我也可以十分骄傲地说,我用我的文字,改变过很多人、治愈过很多人,鼓励了许许多多的人从逆境中爬起,又教会了许许多多人如何去爱。
刚去接了个电话,打断了一些思路。
是莱恩的,他在电话那头的语气,怎么像是哽咽?可能因为我要死了吧。希望他看到这封信多多少少能释怀一点,毕竟前段时间发病,冲他吼了一些很过分的话。
抱歉,写到这才想起来,刮胡刀片是我自己买的,不过当时我的本意,应该不是用在脖子上。
我好像病了很长时间,意识一直停留在了那场大雪弥漫的冬天里,方才抬头,看到紫藤花垂了一窗户,才惊觉春天已经过了,夏天都要来了,看来我真是把自己困住太久了。
春去秋来,人间一直在往前走,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平静,真好。】
遗书到这里就结束了,戚在野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直到眼睛酸涩才还给霍仲希。
“我说过的,他到最后释然了,不带任何怨恨地离开。”霍仲希把人带到了餐桌前,为其倒了一杯红酒,他本想亲自给戚在野系好错位的纽扣,不过对方警惕地瞥他一眼,他便也作罢了。“我想,这应该就是原谅的信号。我知道你不信我说的话,所以才想邀你看信,希望看过之后你也能释然,不再负担无谓的自责。”
戚在野将酒杯推远了些,“我开车来的。”他接着道:“我没在纠结他有没有原谅,这对我已经不重要了。我只是想知道,在生命最后一刻,他有没有放过自己。他是个很好的人,不该临死还要被过往和病痛折磨。”
霍仲希切牛排的手略一停顿,他扭过脸注视着戚在野,目光前所未有地认真,直到最后他才不得不承认,尽管与这青年相识得最早,对他的了解却是最少的,于是他低声笑了起来,“我懂了,是我太自以为是,从没真正了解过你的需求。”
“你又不是我肚子的蛔虫,怎么知道我真正的想法呢?”戚在野微笑说,“就像你也不知道,我今天来不止是为了信,我还想知道被你关起来的那三个月,拂莱.丹戈到底有没有找过我,还是说你们达成了什么合作,然后以某种条件他把我交换给了你?”
“看来这三年间,你们并没有建立比较牢靠的信任关系。”霍仲希淡淡一笑,见戚在野不悦皱眉,才又道:“没有合作,不过他也没有说明缘由。他确实一直知道你在我这,却从没上门讨要。不过我猜,大约是有两种可能,一是他生性凉薄,没把你放在心上;二可能是要进行一些大动作,不太适合把你带在身边,或者说,他要做的事会牵连到你。至于哪种可能更有可信度,取决于你要从哪种角度审视拂莱.丹戈的灵魂。”
戚在野没有回话,拂莱.丹戈的灵魂……其实这三年间,他很少会回想起以前狗屁倒灶的那些事,除了不想一味沉湎于过去,也是因为在这三年里,拂莱.丹戈表现得太正常了,正常到让戚在野都忘了他以前不是一个正常人。
无论何时,他看上去都是那么心平气和,似乎很享受这种家常里短的生活,他会在廊下的秋千架上看书,或在院子里莳花弄草,哪怕是最鸡飞狗跳的带孩子也能轻松应对。
他不再是从前喜欢阴森冷笑、喜怒不定的丹戈伯爵,他变了,变得就像一个……戚在野细细思索一番,普通人,对,他变得就像一个普通人。以至于他下午做出那样的事,戚在野还一时接受不了,明明这才是拂莱.丹戈的本性啊。
“我很高兴你能来。”霍仲希说,“前不久小景还跟我提到了你,他埋怨我弄丢了你,也很自责招惹了你。”
戚在野立刻抬头,话到嘴边,却又犹豫起来。
倒是霍仲希看出了他心中所想,“是的,我们离婚了。”
戚在野坐直身体,“怎么回事?他现在过得还好吗?”
“拜你那位好朋友所赐。”
三年前,费闻勒找到兰越景,厉声谴责霍仲希的变态行径,他大大咧咧地坐在他家沙发上抖腿,挥舞着手比划,“他啊,把我好朋友,这样!这样!再这样!”说完扬扬下巴,“你懂吧,你老公就是个变态。”
“我老公当然是个变态,”兰越景笑眯眯地给他倒了杯水,费闻勒不客气地拎出里头的柠檬片,猛灌了几口,却在瞥见一个光溜溜的陌生apha从里屋出来时,又立刻喷了出去,他一边呛一边骂:“变态!变态!你们夫妻两个都是变态!”
兰越景笑哈哈地把他送走,转头怒气冲冲地去质问霍仲希。
“是,他在我那。”霍仲希痛快承认。
“这就是你喜欢的方式?把他关起来?连我都知道,给可怜缺爱的小狗一根骨头,就能让他对你摇尾巴,你这么聪明怎么会不懂!”
霍仲希轻轻蹙了下眉,旋即笑道:“因为,唯有他把握不住。”
兰越景哑言,本想挖苦嘲讽,却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很多年前,与霍仲希回提拉岛奔丧时的情景。
昔日荣耀满身的公爵夫人抑郁而终,她临终前只有一个心愿——葬回故乡。
这并不难,因为公主已经主动提出要帮忙,但条件是,整个斯宾塞家族必须加入她的复兴一党。
“王室绝对不能成为这个国家的吉祥物,我们才是引领这个国家的前行者!”病房外,公主对着斯宾塞家族一众成员作慷慨激昂的演讲,成功煽动一帮年轻人为她肝脑涂地。而病房内,只有时钟滴答滴答在走,细数着公爵夫人生命的最后时光。
霍仲希握住母亲的手,无力地抵在额头,可哪怕他握得再紧,也无法阻止生命的流逝。
“我十分厌恶,什么都把握不住的感觉。”母亲的生命、家族的命运……这一切都好像是指中细沙,握得越紧,流逝得越快
霍仲希好像在自言自语。兰越景作为他名义上的妻子,免不了要安慰几句,只是他惊讶地发现,那张床单上忽然洇开了一团湿润的圆晕。
这太尴尬了,兰越景犹豫着,最终还是选择转身离开。病房外的走廊上,公主仍继续着她极具煽动性的的演讲。
“谁也不能阻止斯宾塞的荣光重新在这片土地上燃起,就像谁也无法阻止,一个思念故乡的人想回家的心情。”
……
“把握不住,所以你就要把他关起来?”兰越景讽刺地说,“你们这些人的血液里,好像天生流淌着自私,从不会站在别人的立场上考虑问题。”
霍仲希淡笑回讽,“那玩弄他感情的你,又如何说?”
兰越景僵住,要论谁更对不起戚在野,他跟霍仲希不分上下。
“他遇上我们可真是倒霉。”兰越景苦笑,“不过我碰上你也挺倒霉的。报恩?表哥对你有恩,你为什么要报还给我?
老霍,我说真的,我们离婚吧,太没意思了。你保留着和我的婚姻关系,却继续和他在一起,你把他当什么了?你要真喜欢他,就不要这么糟践他。”
……
“他拿着我给的赡养费满世界旅游,结识了几位不错的朋友,过得应该不错。”霍仲希给戚在野的杯子里倒上果汁,“有一件事我要提醒你,没有人知道费闻勒与公主因何缘由决裂,他很突然地就被赶出了王宫,因此很大可能上,他仍效忠于公主,你切记留个心眼。”
戚在野饿了,扒了两口牛排,淡淡说:“我会的,谢谢。”
霍仲希喝了点酒,眼睛里很快浮上潋滟的水光,他用那双深邃的绿色眼睛,深深地看着戚在野。
他今日的倾诉欲望有些强烈。
“年轻时候,斯宾赛的荣耀于我而言,是束缚、是累赘,所以我跑去参了军。”
戚在野大口嚼着一块胡萝卜,点点头,表示自己在听。
“磨砺几年后,便被派往瑞比斯执行任务。”霍仲希今日穿着正式,抿了几口酒便有些热,他便微微松开领结,长舒一口气,神态慵懒迷醉,“那个时候,没人把刚成年的自卫队首领放在心上,哪怕他刚刚拿刀割了州长的头颅,并把它扔进垃圾桶。傲慢使我们狠狠栽了一个跟头,派出去的两架侦察机,只有我死里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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