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莱眼瞳又是一缩,面上半是厌恶、半是震惊,表情变得无比精彩:“你带兵去揍他们的狗皇帝,我留他一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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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征那天,连绵几日的阴雨罕见地停了。
我卧在病床上,抬眼望着窗外明媚的春光,随手把不小心呕进鲜血的茶水打翻在地上。
进来洒扫的小奴只看了一眼,便破口大骂:“还当自己是主子呢,也不看看现在的王是谁!下次再打翻东西,我就让你自己舔干净!”末了,抬起扫帚撒气似的胡乱扫了几下就要出去。
我慢慢掀开被子下了床,他听见声响,诧异地回头看我。趁着他毫无防备,我从背后扑上去,藏在手心的碎瓷片往他的颈上割去。
小奴死了。
我穿着他染血的衣袍,疯了似的往城墙上跑。途中撞倒个小女孩,竟是伽宁。
她父亲伽莱回到都城,地位也比先前更高了。伽宁鲜少打扮得这样光鲜亮丽,珠玉钗环的光泽给她稚嫩的脸上添了许多与年纪不符的贵气。
我冲她竖起食指抵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虚浮着步子继续往城墙上跑。
出征的号角响彻天际,玄色战旗猎猎作响,遮住了大军前年轻将领的身影。也许是伤得太重,伽萨的背不似以前挺拔了,看起来颇有些摇摇欲坠的样子。
“伽萨。”我的嗓子还未好全,略用些力就容易嘶哑出血。
一阵狂风吹来,将我的声音刮得七零八落,送回了身后高耸的宫城之中。
“伽——萨——”我扯着嗓子喊他,沙哑的声音回荡在旷野之上,浓稠黑血从喉中溢出,刀割似的疼,“你要回来——”
附近的宫奴、禁卫比他更快听到我的声音,嘈杂的人群围聚在城墙下,几个禁卫持刀上了楼。
我看着远处熟悉的身影缓缓转过头,奋力朝他挥一挥手,下一刻便被七手八脚地拽下了城楼。
“找死。”为首的禁卫用刀柄杵了我一趔趄,血从额角淌下来。
我瘫坐在地上傻笑,笑着笑着却有泪水从眼角落下。
他会回来么?
他要去迎战的是我的母国大渊,这一战已经不可能讲和,要么沈澜死、渊国气数大衰,要么他死,就能保住渊国最后的尊荣。
不论哪一方兵败而亡,于我而言都是最坏的结果。
我想他平安回来的。
我宁愿永远留在万明,宁愿受辱而亡,愿意为他牺牲一切。
我只想他好好活着,他会明白么?
不多时,伽牧乘着辇舆过来了。他鄙夷地瞥一眼坐在地上撒泼的我,支着脑袋对伽莱道:“大哥,孤还是觉得你说得对。”
“还是把沈公子丢进军营,治一治他这疯癫的毛病罢。”
作者有话说:
来自某两位不愿透露名字的路人:
“就我们觉得吧,也没有什么意思,就一直吃狗粮,搞不清到底是谁在迫害谁。我们全程吃狗粮,真的很没有意思!”
第56章 断情
伽莱静默地看着我同几个宫奴扭打在一起,那只阴鸷的翠色眼眸里倒映出我被若干只手拖行的困顿之状。
“伽萨是个疯子,沈氏比他好不到哪去。”他抱着臂冷淡道,“你不怕他发疯?”
“大哥又变主意了。”伽牧支着脑袋俏皮一笑,侧脸转向他,“那么大哥想如何办呢?”
牵制住我的几个宫奴闻言慢下动作,我瞅准时机,抱住按在肩上的一只手张口咬下。血珠沁出,那宫奴吃痛甩开手,推得我在地上滚了三圈,沾了满脸的泥。
“呸!”我恶狠狠地冲着宫奴吐口水,挽起袖子冲上去撕打他。
伽牧轻快愉悦的笑声传至耳畔,我身形一顿,厌恶之感油然而生,抱起地上的石头往宫奴脸上砸。
“送到地牢里关着就罢了。把他捏在手里,领兵的那个才能有所忌惮。”伽莱轻飘飘丢下一句话,似是看不过我装疯卖傻,转身要走。
伽牧倒是饶有兴致地继续看了片刻,慢悠悠道:“大哥比往日宽仁许多。”
我把一个宫奴砸倒在地,余光瞥见伽莱远去的脚步狠狠跛了一下。
他身后的宫奴连忙跪下讨饶,伏在地上用袖子将石板擦了又擦,才请主子继续走。
宽仁?我看未必。
我抱着石头望向伽牧,他身子微微前倾,半敛双眸盯着我,眼底氤氲着两团寒气,似是在打量我是否真的疯了。
头破血流的宫奴从背后涌上来,将我按倒在地,成了对他匍伏叩首的模样。
“送沈公子去地牢罢。”末了,他从辇轿上丢下这么一句话,语气高傲得仿佛是对我的恩赏。
我被钳制住的双手缓缓握紧成拳,死死盯着他离开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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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出一进,我在地牢里的境况只坏不好。
双腕被锁扣高高吊起,粗糙铁铐已将皮肤压得青紫一片,几处都磨出了血迹。所幸我如今双臂麻木,早已没了知觉,只是两肩的撕裂感越发强烈。
也许再熬两天就不痛了。
伽萨布在宫中的眼线和接应都被清除得差不多了,我连伽牧在前朝给我们按上了怎样的罪名都不知晓,更无法设计向外传递消息。
不知温辰他们现况如何,他们一路跋山涉水跟着我过来,安稳日子过了没几天,却接二连三落入险境之中,说到底还是我能力不足。
我舔了舔上下干裂的嘴唇,思绪缓缓回归浑噩之中。
接连几日滴水不沾,我几近晕厥。唯独心脏不时刺痛一下,我便借助这样的痛苦,在短暂的清醒中盘算将来的计划。
我心痛,是因伽萨离我太过遥远。分别数月,不知他是否安好?
牢门“吱呀”一声打开,发出老鸦哀叫般刺耳的声音。
来人雍容华贵,我无须抬头也知道是谁。
“沈公子,你怎么憔悴成这样?”伽牧拨开我散落的青丝,伸手捏住我的下巴,左右端详了一番我的脸。
“你又来做什么?”我抬起脸,双眼因长时间处在黑暗中而看不起人脸。
他命人点起火把,明亮灼烧的火光让我的双瞳猛然一缩,疼痛迟钝到来前,泪水先从眼角滑下来。
“啧啧。”伽牧揩去我面上的泪,口中发出令人生厌的唏嘘声,故意道,“看看,又哭了。是为二哥么?”
“你不配提他。”我挣扎着将脸从他手中挪走,双手将牢固的铁铐拽得乱响。鲜血顺着小臂淌下来,我精疲力尽,重新垂下了头。
“前方传来文书,渊军不敌万明金甲,节节败退,死伤无数。”他拍了拍手上沾染的泪水,笑道,“二哥是不是很厉害?”
我紧抿着唇,双眼肿胀得似能滴出血来。
节节败退,死伤无数。
那是我的母国啊,刚从战乱中勉力支撑了两年,还没来得及将息,又陷入了一场恶战。
沈澜这一仗耗的是大渊的国力,堵的是大渊的气运。渊国早已如摇摇欲坠的高塔,如此损兵折将,无异于是釜底抽薪。
等到国力彻底耗尽,整个国家将如长堤溃于蚁穴,转眼之间就会覆灭。
伽牧这招太狠太毒,是打了十足的算盘要亡了渊国。
“不过也有件好事,听闻二哥带兵乘胜追击,结果遇见流沙……”
我惊恐地看向他,心脏骤然剧痛起来,翻腾着一股脓血。
伽牧被我这般反应吓了一跳,随即又惊喜起来,捧着我的脸道:“你知道我要说什么了,对不对?”
他的脸在我眼前越凑越近,尔后附在我耳边轻声道:“二哥他——”
“回不来了!”声音骤然拔高,他在我面前放肆大笑,尖锐的笑声如长针扎入我的心口。
我眼前的景象渐渐扭曲,化成一幅血海。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在染血的流沙中奋力扑腾,可惜终究只是徒劳无功,随着那把熟悉的刀一同被吞噬在大漠之中。
“不可能。”我努力麻木自己的神思,将他的话都抛诸脑后。
那时伽萨带着渊国的和亲队伍在大漠之中行走,从未听闻有人落入过流沙,也从未有人因他判断失误而死于非命。他或许战死,或许遭人暗算,决然不可能被流沙夺去性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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