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支簪子静静地躺在桌上,与铜镜紧挨在一起。我坐在桌前,通过镜面观察着身后伽萨的神色。
他似有难言之隐,又不得不开口道:“眠眠、你怎么知道我想去?”
“猜的罢了。”我道,“可惜被我猜中了。”
他走到我身边坐下,正有一副要与我细细剖析局势、分析利弊的架势。我起身躲开他,“万明人善战,你朝中的将军没有五十也有二十罢?怎么非得你这个国主亲自跑到战场上去提刀杀人呢?”
“眠眠你听我说,万明边境一向不太平,如今贺加兰因频频作祟,且不说那些小地方,万明的东西南北四面皆有其他部落蠢蠢欲动,而先前接连迎战,万明金甲并未完全恢复元气。”伽萨追上来。
军队调不开,我明白他的意思。
可就算明白,嘴上依旧不依不饶道:“沙场刀剑无眼,又不是逛园子似的走一个过场就是了。你刚重病过一场,现在去,又能有几成胜算?”
“正因外人皆知我病了,我才……”
“你才要去证明给他们看,告诉他们这一病对你而言根本无伤大雅,你还是那个能够叱咤风云的万明王,是么?”我着急地打断他的话,“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有闪失,那就是要丢了性命的。”
伽萨沉默片刻,望向我道:“国有难,我没有缩在军士身后的道理。眼下这一批都是我亲自带上来,自我少年时就跟着我四处征战,打过拓骨,也……战过渊军。胜算几何,我心中有数。”
他的声音沉静如水,却掷地有声。几乎是一瞬间,我便明白他的心思根本无法强拗着扭改。
“你要去送死。”我叹了口气,“我不拦你。”
“好眠眠,我会活着回来见你。只要你在,我就一定会回来。”他的手抚过我眼前垂下的几根青丝,正要安慰我,我拉住了他的手。
我盯着他,“可你就不怕我走么?我走得远远的,走到天涯海角,就算你平安归来,这辈子也都见不着我了。你就一点也不怕么?”
伽萨握紧了我的双手,轻轻拉到唇边吻了一下。
“你不怕么?!”我提高了声音,紧接着发现自己的心在“扑通扑通”地撞击着胸骨。
这是……我这是在害怕?我在担心他的安危?
“我想过,”他道,“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
突然间,我的心中燃起一丝希冀,又很快被他接下来的话按灭了。
他似是释然,又带着几分惋惜地端详了我许久,直到烛光在他眼尾映出了一丝湿意。他叹了口气,随手揩过眼尾,握紧我的手却迟迟不舍松开。
“是我悔悟得太晚,原想好好地偿你,却又出了这些事,像是上天想要惩罚我似的。”伽萨望着我,声音颤抖起来,“我、我明白自己若是走了会十分对不住你,眠眠,或许上天就是不想给我这个挽回的机会。”
“你有,你一直都有,你只是……你只是要抛下我。”我道,“在你心里,我依旧比不上整个万明。”
万明,我到底又什么底气与这整个江山社稷相较。
我试图抽出双手离去,却被他死死地攥住。拉扯间,我的手心里被塞上了一枚碧绿圆润的扳指。
摊开掌心,我的掌心赫然躺着一枚许久未曾见过的御韘。
伽叶那懒怠的声音突然间又回响在耳畔。他说:“这是我们用以出入王宫的御韘。”
“你……”我托着那枚绿莹莹的翡翠,迷茫地看着他。
伽萨的唇畔噙着一抹苦涩而轻浅的笑意。他看向我道:“我知道万明王宫不是什么好地方。过去两年,大约是你最快乐的时候罢?”
“眠眠,我实在不堪托付,却总是为了自己的一点私心,生生将你困在这里,明知道你不喜欢也装作听不见。”他的手指划过我的手背,将我的五指珍重地合起来,那枚御韘便被我握在了掌心里。他道:“如今总算想通,也舍得放手了。眠眠,我放你走,去你想去的地方,做你想做的事罢。和你的友人、师长们一起,过会令你真正开心的生活。”
一时间,我竟觉得手心的东西冰冷得可怕,也骤然明白了他今日为何要带我去集市大玩一场。
这是他与我的告别。
我颤声问:“你就不后悔么?等到战胜归来,最想见的人却不在,你不后悔么?”
“若是真能回来,定然是后悔的。”他道,“可是眠眠,你当自由。我给不了你想要的,但我能给你自由。”
作者有话说:
御韘:没想到我还能有戏份,感谢大家,感谢上苍,感谢明月台TV
第190章 出城
自那以后,伽萨就不曾再如从前那般殷切地来偏殿找我。或许是怕有朝一日满怀希望地过来,却发现大门紧闭、人去楼空。
那枚御韘被我随手丢进了抽屉里,朝外的窗台内侧点上了一支彻夜长明的灯烛。若他能见,便知我不曾离去。
那件桃花似的衣服被压进了柜子底下,恰如开败了满地的残红。烂漫春日里就这样过去,我有时看医书,有时索性和衣小憩,一觉从午间睡至黄昏。
我与伽萨似乎都在小心谨慎地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他一心扑在边疆的战事上,我则将心全然抛却进了衰落凋零的残春。我心里期盼着拓骨人早日知难而退,也盼着伽萨能隔空便退了拓骨的军队,好免去一场血腥的厮杀。
他大抵也在努力着,勤政殿的灯火日夜都点着。
可是春日销尽之时,他还是走了。
那日我立在明晃晃的日头底下,一如多年前奋力攀上城墙那般。可如今分明已经没有人逼着我与他离别,没有人会以我的性命要挟出征,却是他自己选择了离去。
而我亦无法将那一句“你一定要回来”喊出口。
我意料中可长达数百日的纠缠、拉扯、求饶一并没有出现,留给我的只有他的一句“你当自由”。
也许当初那个下山的决定,当真是错的。
伽萨的身影随着他远去的动作愈发渺小,他甚至不曾回一次头,仿佛对王宫和身在王宫中的我没有一丝留恋。
“难道他一句还我自由,就能偿还我这两年的痛苦么?”我喃喃地,从那处终于收回了目光。
“贵人说什么?”白虹问。
我兀自摇了摇头,问:“你说他还会回来么?”
白虹道:“王说过,只要贵人在,他就一定会回来。”
可我早已不是当初稚嫩单纯的小孩,怎会不知战场上等待着他的究竟是什么。何况他终日操劳不知疲倦,早就被虚耗透了。
“他回不回来,都与我无关了。”我轻飘飘地抛下一句,转身回了殿内收拾东西。
若是他想赌我究竟会不会走,那他赌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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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来时本就两手空空,走时亦没有什么想要拿走的,面对着偌大的宫殿看了半晌,最终也是只将那枚御韘握在了手里。
白虹似乎还想挽留我几日,接连几日都带来了不同的小玩意儿给我看。其中有一尊金身蛇神像,据说是民间用以占卜的器具。
我满是敌意地盯着那尊蛇神像许久,徐财与小六的话轮番在脑海中嚷了三圈,方才伸手驱散,将蛇神像托在了掌心。
这尊蛇神像做工不大精细,反倒像个粗制滥造的物件。我伸出手指弹了弹它的眼珠子,忽而起了个念头,咬破手指将血抹在了它的眼上。
他会平安回来么?
我在心里默默念着。不多时,蛇神像的口中吐出一枚血红的小珠子。
那抹红色映入眼帘,我心上一惊,白虹已将那珠子捡了起来递交与我。我瞥了眼,嫌不吉利地皱起了眉。
大约是我问的不对,我心中默默想着,更加郑重其事地问了一遍。
伽萨会从战场上平安归来么?
蛇神像内部一响,又是一颗血红的珠子落下来。我的眉拧得更紧,白虹约莫看出了几分不对劲,却依旧把那珠子捡在了手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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