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这样,我倒是有个法子。”秦元妤忽而出声,弯起眸子道,“夫君可还记得,再过几日便是琅儿满周岁的日子。”
“嫂嫂是说……”
“夫君立下汗马功劳,如今正是太后娘娘眼前的红人。若此时下帖宴请诸位贵戚,他们没有不来的道理。”秦元妤细声细气的,说话却条理分明,“届时若是弟弟有想见的人,请他私下相会就是了。若是太后娘娘问起来,这小孩子的周岁宴本就是要办的,也好应付。”
“这个法子好,果然还需小元出谋划策。”沈虎材大笑着拍了拍我的肩,“我们二人万万想不到这法子!”
我暗自嘀咕一句,怕是只有你想不到,抬手揉了揉肿胀的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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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沈虎材去兵场练武,秦元妤坐在廊下给孩子缝一件小衣服,突然唤人过来请我过去坐坐。
我立在廊下,伸头看了看躺在襁褓中的沈琅,目光忽然被远处玩弄小木棍的孩子吸引住。
那孩子与沈虎材长得有七分像,估摸着已经有四五岁的模样。而秦元妤嫁入沈家也不过这几年的事,必然不会是她腹中所出的孩子。
那必然是沈虎材年少时干的风流事。我看着那孩子蹲在地上专心致志地挥舞着小木棍,心中多为这位嫂嫂感到不值。
“三弟看着那孩子,想来也知道他的来历。”秦元妤头也不抬,在衣服上绣一朵艳丽的小桃花,“那孩子的娘前些年得病去了,留下他在我身边。”
“看着是个乖巧的孩子。”我道。
她笑笑,“他才那么小,就知道自己没了娘,又知道自己身份低微,所以跟在我身边也总是谨小慎微的模样,连饭也不敢多吃几口。其实那样小的孩子自己哪里能想的明白?定然是有人故意告诉了他。”
闻言,我再次将目光投向他,一时竟有些心疼。我从前何尝不是这样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呢?而他的母亲身份低微,他的日子恐怕就更难过了。
“三弟定然是觉得,他跟在我身边会不好过罢?”秦元妤抬起头,目光清澈明亮,含着浅浅的笑意望向我。
我忙道:“嫂嫂是个心善的人,必然不会苛待他。可是风言风语总是入耳,这孩子恐怕也是被那些闲话吓着了。”
秦元妤点了点头,继续道:“其实夫君也知道自己做得不对,却又放不下这个孩子,故而托我养着他。确如三弟所言,总有人说些不好听的话,这孩子又偏偏都记在心上,几次偷偷抹眼泪都被我撞见。”
我的眼里渐渐漫上了心疼的神色,仿佛蹲在那里的并非沈虎材的孩子,而是年幼时的我。那样孤单又怯懦,好似一阵风都能将他吹碎了。
“两年前,不知是谁家设宴,那时琅儿还未出生。我与夫君带着这孩子去赴宴,席间几个孩子玩耍起来,这也是常有的。”秦元妤亦抬起眼,望向那孩子,“不料镇军大将军家的长子听了闲话,故意推了他一把,额头磕在石头上,肿了好高。那时他母亲新丧,夫君很是伤怀,又见他受伤,一时情急,险些和那家人动起手来。”
“结果你猜怎么着?”她道,“镇军大将军早就与太后娘娘亲近,那时本就受着太后的宠,他家便仗势肆无忌惮起来,竟说起你的事。说夫君的弟弟当初在街上被打得半死,也不见他出来说一声,怎么这样一个卑贱的庶子就这样高贵起来。从那日回府后,夫君就恹恹的。”
我听着,大约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果不其然,秦元妤道:“后来夫君就变了。只有自己当了父亲,才知道从小就没有爹娘疼爱的孩子过得有多难。或许有些晚了,叫你受了那么多年委屈,可他如今想补救,这点心意,还请你收下。”
“我明白,多谢嫂嫂告诉我。”我坐在她对面,道,“可惜我如今孤身一人,连份礼也没给两个小侄儿带。那孩子叫什么名?”
秦元妤抬指在空中写了几笔,“单名,一个玓字。”
作者有话说:
大哥应该也很难理解吧,为什么作为一个爹能那么偏心,可怜小眠
第199章 舅舅
三日后,王府设宴为沈琅庆了周岁。我立在园中一座跨过清溪的拱桥上,拄着拐看远处来往的人影,将给伽殷传信的鸽送上了天空。
那些人熙熙攘攘的,好似多年前那日,门客们聚在府上宽慰王妃的情景。只是如今这些人,我都认不齐全了。
不多时,小厮引着一人走来。我观望一眼,转身进了厢房。
“伯爷请。”小厮推开门,恭敬地躬身请人进来。那人身形颀长,着件青头雀黛蝠纹锦袍,跨过门槛便警惕地扫了眼屋内。
待小厮退出去,我抬手撩开玉珠垂帘,来者正是我的小舅舅梁问宁。外祖故去后,他承袭了靖安伯的爵位,如今已俨然是梁府的一家之主。
我离京太久,去时京中满是我的恶名,与他们相见甚少,难得回来一趟又是大闹王府吓晕嫡母的事,一时半刻也找不到人来求。梁府的血缘是沾不上边,可我母亲出闺阁前到底也是在梁家长了十多年,眼下也只有这位小舅舅能见一见。
除了五叔,他便是另一位肯为我的满月宴备下一份礼的人。
目光寻着珠帘碰撞声看来,梁问宁的步子一顿,随机快步上前来将帘一撩。
“鹤儿?”他的眼瞳显出一瞬的紧缩,而后惊诧道,“你怎的回来……你的眼睛怎么了?”
“不小心伤着了。”我从里屋走出来,拐杖触在地毯上,声音沉闷松软。我抬起脸,唤他一声。
“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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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问宁的脸色不好看,尤其是当我言及扳倒贺加兰因之事时。
其实谁都看得出这事太过仓促,叫人不敢妄动。一不小心就要掉脑袋的事,我知道,他也知道。看着他的脸色渐渐沉下去,我就明白这事多半成不了。
“鹤儿。”梁问宁扫了眼我的伤腿,“你说实话,生此想法究竟是为了什么?”
“舅舅知道。”我道。
他叹了口气,“前几日听闻你大哥擒了万明国主回来,我心里正觉得蹊跷。今日见了你,倒把疑惑打消了。鹤儿,你是真要为了这一个人,将大渊搅得天翻地覆么?”
他齿间咬重“一个”二字,仿佛咬碎了我的一番托词,露出里头荒谬的真心来。
“是。”我道。
梁问宁用手敲了敲桌子,恨不能来敲我的头。他皱眉道:“他做了什么事,能叫你为之联络京内诸权贵卖命?这话你说出去,自个儿敢信么?谁会为了你的几句话、为他的一条命去犯诛九族的大罪?”
“舅舅说得是。”我垂下眼,应道。
见我油盐不进的模样,他气道:“当年阿姊为了你父王,生生拖着整个伯爵府下水。如今倒好,你为了一个外人要拉整个渊京陪你一同送命么?!”
渊京哪里会有人愿意为了我送命。
我喉头一哽,道:“我想着是没有,不过是不死心要试一试。舅舅说得对,我有多大的面子能让旁人舍命相救?今日的话,舅舅全当未听过,我自己再想想法子。”
“你一个人还能有什么法子?”梁问宁又道,“如今好容易回来,你兄嫂又待你不错,不若悄悄安定下来,不远比你瞎折腾要好么?”
我说:“不。他在宫里困着,我绝不坐以待毙。”
梁问宁一惊,怒极反笑道:“你与你母亲当真是一个性子,为了情爱豁出去,值得么?”
“我打定了主意,舅舅不必劝我。”我摇了摇头,转而道,“既如此,就请舅舅代我问舅母、姨母安好。”
梁问宁惋惜地看了我一眼,口中叹道:“还说呢,你姨母家的姝仪小妹妹整日被太后扣在宫里见不得,康王府上下都提着心,唯恐与世昌侯家的大姑娘一个下场。你在万明,见着他家那位长女了么?”
我脑海中轻轻浮过沈宝璎的模样,道:“见过了,她过得并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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