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说如何?总不能真让他们把你带走罢?”沈虎材着急道。
“大哥救我一命,我不会连累大哥。”我道,“躲是躲不掉了,若想脱罪,大哥得亲自送我去宫里。”
沈虎材的眉毛拧得几乎要织起来,“什么?”
我将桌上厚厚一叠纸塞到他手里,是我这几日细细整理来的可用之人。自父亲从前的门客,至他生前在朝中交好之人,并上沈澜旧党与我在京中攒下的那些许人缘。若是能得他们相助,这事还算有半分赢法。
“这是我这几日整理下来的东西,大哥照着做便是。若有拿不准的……便与嫂嫂商议。此处我是留不得了,生死与否,都掌握在大哥手里。”
沈虎材翻看几页,追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贺加兰因既知有我在府上,就是将整个院子翻个底朝天都要将我找出来。唯有我到了她手心里,大哥才能平安无事。贺加兰因因此松懈,后头的事才好做。”我站起身,从摆满兵器的架前走过去,挑挑拣拣选出一条长鞭来,银柄在手里颠了颠,递给了他。
“大哥,你缚我入宫,我教你怎样应对。后头的事,便全然托付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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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沈虎材匆匆进宫,跪在了八宝殿里。我伏在地上,看着血顺着指尖往下淌,耳畔传来他重重的磕头声。
“臣有罪!”沈虎材大声道。
“这是怎么了?”贺加兰因慵懒的声音响起。她明知故问道,“大半夜里赶着进宫,弄了这么一个……”
她声音凉薄,像是刚从冰棱上滚下的水珠,“血人,呈在哀家面前,好吓人哟。”
我动弹两下,咳出了一口血。沈虎材偷偷瞄我一眼,道:“臣有事瞒了太后,还请太后责罚!”
“唔。”贺加兰因轻笑两声,手里捻着一串佛珠,窸窸窣窣地响。她道,“说说罢,怎么回事儿。”
“臣……臣那日见这罪人,陡然想起母亲当日所受侮辱,气不打一处来。一时上了头,呃,就动了手。”沈虎材道,“本当入京既将他交于娘娘,可无奈下手太重,唯恐娘娘因臣私下用刑而责怪,便猪油蒙了心,将他藏在府中。臣有罪!”
他大喊一声,声音震得我头晕。
“这么说,你果真是糊涂了。”贺加兰因搭着侍女的臂起身,裙摆自我眼前扫过去。她绕着我踱了两步,抬脚在我的伤处踩了踩,“打得这样狠——”
她陡然弯下身,双眸眯起像只奸诈的狐狸,对着沈虎材道:“哀家谢你还来不及,又怎会降罪与你?”而后与侍女道:“传御医来,瞧瞧这小畜生身上的伤,究竟是什么时候的。”
第201章 痴人
几个御医握着烛台,又是细查我身上新添的伤口,又是按着手腕切脉。而后交头接耳默默几句,唬得沈虎材出了一身冷汗。
其实我身上新伤旧伤叠了不知多少,又悄悄用药紊乱了脉搏,他们根本看不出来什么,只能囫囵地应了贺加兰因说“是”。
后者冷哼一声,话里暗暗提点了沈虎材一番,着人送他出去。
“再次落进哀家手里,怎不算是老天开眼呢?”她笑着用鞋碾我的伤口,欣赏我因疼痛而哆嗦的模样。见我说不出话,她亦感无趣,挥袖叫人将我丢进了牢里看着。
我装作濒死的模样卧在地上,紧闭的眼悄悄睁开一道缝,看着狱卒远去的身影,暗自松了口气。
身边的锁链刮擦着,随后我被小心地抱在了怀里。他贴在我身上的手抬起,细微的捻着手指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偷偷地看,只见伽萨盯着满手滑腻的血,苍白的唇色更惨淡了些。
“眠眠。”他小声地叫我,伏在我耳畔呢喃了一遍又一遍。我脑海中浮现出他在洞穴中濒死的模样,赌气般地决意装死叫他尝一尝我那时的心碎,终日悬着的心却渐渐地放下了。
幸好啊,幸好他无事。
伽萨的声音随着我久无应答而焦急起来,直到狱卒不甚厌烦地折回来,刀柄重重地敲在了狱门上。
“别叫了。”我睁开眼,抬手扯住他的囚服,“难道你没死过么?独你能死,我不能死么?”
我扶着他的胸膛起身,手指尖萦绕上一股上好的伤药气味。抬眼看去,伽萨的气色较当初好了些,显然是经过了御医的治疗。
果然,贺加兰因不会轻易放过这一枚与万明博弈的棋子。
伽萨盯着我身上的血迹,眉皱了皱,并不辩驳,只是心疼地将我抱进怀里,两臂松松地勾着我。
“我只当自己再见不到你。”他轻声道,“眠眠,别说这样的话,是我错了。”
“你错在哪儿了?”我问。
“错在不该把你一个人抛在岩洞里,不该使你牵扯入如此险境之中,错在……”
“错。”我打断他的话,“你错在次次都将自己的命豁出去,仿佛心里根本没我这个人。就这样,你还说我呢,半斤八两的,谁都别说谁。”
他道:“我怕你疼……他们打你了是不是?他们对你用刑,是贺加兰因还是你大哥?是王妃?”
我抬指按在他唇上,低声道:“我大哥手下有分寸,只是伤及皮肉,不碍事。再说我疼,难道你就不会疼么?”
“我从小挨打,早就皮实了。可你不一样,眠眠,你……”伽萨说着,突然用力吸了一下鼻子,又轻轻将下巴垂在我的肩上。
我感受着肩上渐渐传来的暖意,长舒了口气,抱住他道:“你挡在我身前多少次,我不信你不痛。以后我再也不要你为我挡刀了,我能护着你的。若是多流一次血能换你平安,我愿意。”
伽萨叹了口气,双手覆到我面颊上抬起我的脸,眸子微微垂下。我与他四目相对,忽地生出了劫后余生的庆幸来,不禁将目光落到了他的唇上。
我勾住他的脖子,拇指揩过他的后颈,轻微的痒意令他微微偏了偏头,唇畔不自觉向上勾起一个浅显的弧。
正此时,狱卒又折回来,仿佛看到什么不堪入目的画面似的,破口骂道:“蹲牢子也不老实,简直是找死!”
我微微侧过脸,余光扫过那人面上,又悄然落回了眼前人身上。伽萨捏捏我的下巴,无奈地笑了一声。我弯起眸子,凑上前吻住了他的唇。
狱卒站在牢门外,嗓中咕咕唧唧的却着不出话来说,只能再次重重地踹了一脚门,避晦气似的匆匆转身离开,口中不住地嘀咕着:“两个大男人……什么世道……”
待他躲远了,我松开伽萨。他亦正色看向我,手指从我发上抚过,唇贴在我耳畔问:“眠眠接下来可有妙计?”
我动了动唇瓣,刚要将心中计策和盘托出,随意打量牢房的目光却陡然一顿,随即想起从前的事,便道:“没有。”
伽萨卷起我发丝的手指一顿,“嗯?”
“我就是想见见你。”我故作为难地小声道,“你也知道,我虽是渊人,渊京却并非我能随意行动的地方,更别提京中那些被贺加兰因按得老老实实的人。我就是……”我抬眸窥他一眼,“我没什么办法,只是临死前想再见你一眼。”
伽萨突然愣住了。他将我揽进怀里,又试探着问:“那你京中熟识的人,譬如温长砚……”
“温伯父一家因得罪了贺加兰因,已被挪去了外边,一时半会帮不上什么。”我靠在他胸膛上,抬头道,“我被人斗倒了,你是不是生我的气了?”
他动作轻柔地拍了拍我的肩,下巴蹭蹭我的脑袋,“斗倒了就斗倒了,不怕。等金甲打过来,还怕没有周旋之机么?眠眠不怕。”
“若是……”我又问,“伽萨,若是这回真的折在此处,你恨不恨我?”
他笑道:“若没有你,我早就死在大漠中了,那还有如今坐在这里与你谈话的机会。”
我看着他的模样,心中忍不住,嘴里偏偏又道:“不知贺加兰因如今怎样,指不定在笑我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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