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想若是那贼人故技重施,这次扳倒二殿下,下回就是其他王子,再除去我,王上想,那贼人最终要想谋害的是谁?”我又道,“我实在害怕落到他手里,只能求王庇护我。”
言及于此,万明王果然神色一凛,遽然呕出一口血。
他方才一番折腾,现下又动了气,催动药效,吐血也是情理之中。
我抬袖替他擦去嘴角的血,软声道:“日子长着呢,王上实在不必着急。这血药再好,也需慢慢养护身子,填补亏损,王上福泽深厚,还怕没有那一日么?”
“你是不想与孤亲近。”他一双眸子布上血色,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看这架势,恐怕不用半载便会一命呜呼。
呸,谁想与你亲近。
“今日诸位王亲都会来,我怕他们到时候笑我。”我胡诌。
“一路上软轿相送,不必你亲自挪动,他们看不出端倪。”万明王驳道。
“大家都骑马射猎,我自然也是想的。”我抬手抚上他的胸膛替他顺气,娇声求他,“王上,就饶我这一回,让我骑马去罢。”
他闻言思虑片刻,终是允了。
“多谢王上。”我强压着恶心,冁然笑道。
越过他的肩头,我抬眼望过去,榻边似有一座裸露的玉雕似的身体,如雪崩般片片分崩离析,化作了一捧血雾。
有朝一日,我定要他为自己的种种恶行付出代价。
传来的巫医替万明王细细诊了脉,行礼时与我悄然对视一眼,我便知道这是伽萨收买的人。果不其然,他开口便言王上身子渐好,只是不能操之过急,更不能急于行.房,否则再次催动蛊毒,功亏一篑。
他说这话时,我内心便暗自发笑。要说如何掏空身子,行.房是最快的途径,只是我不愿意,伽萨也不肯。
那么这事儿,不如交给他那位宠冠后宫的唐夫人。
我在脸上薄薄敷了层粉,遮住憔悴容色,又将眉描得长了些,唇点得红了些,像极了话本里头的妖妃祸水。
“王上觉着,是我好看,还是那位先王后好看?”我仍旧将护甲戴上,拿着铜镜自照。
“她不及你。”
“那唐夫人与我相比,可是我赢?”
“你不必理会她。卑贱之妾,如何与你相较?”
我收起凉薄视线,抿唇浅笑,“谢王上夸赞。”
待到野原,四处早已围了起来,设高台,请诸位王亲落座。
我自请与诸位王子一同骑马,万明王身边自然只剩了唐夫人作伴。昨夜是她侍寝,今日又是她伴驾,那女人自以为胜过我万千,得意之色盈满一双美眸。她居高临下地望着我,唇畔噙着一丝嘲弄的笑意。
愚蠢至极。我冷笑一声,跨上马,目光移至右侧看台。那儿坐着个神情寡淡的女子,臃肿身形藏在宽大衣袍下,边上跟着古灵精怪的小女孩儿伽宁。
那便是伽莱的妻子文氏女,虽然面无表情,眉宇间却仍依稀可见几分倔强。想来他们二人便同万明王与巫后一般,因权势结合,实则夫妻不睦已久。
“眠眠可千万仔细着。”伽萨纵马经过我身侧,落下一句话来。
“多谢二殿下关怀。”我安抚着身下这匹温驯的白马,握紧缰绳亦驭马轻快地跑入围栏之中。
驭马罢了,我可是骑过狼的人。只是总有一天,我要堂堂正正地站在他身边。
今日诸皇子皆着黑色锦服,额上勒着镶嵌了不同狮负的抹额,臂上栖隼,背上挎弓,衣纹上的金线在日光下熠熠夺目。而伽殷公主身着一袭烈焰似的红衣,一马当先跃出队伍。
只听一声号角,余下的几位王子亦纵马而出,奔入林中。伽莱伽萨二人互不相让,伽叶则慢条斯理地跟在后头,不时抬眼扫过一旁观看的贵女们。至于伽牧,许是自觉比不过其他兄弟,便自请与我同行,也好讨个乖顺的名头。
我自然是许了他。
这样一来,我也不止与伽萨一人走得近了。最好让万明王瞧瞧,我对谁都是一视同仁的慈爱。
甫入林中,便听远处传来一阵鹰啸,未几即是鸟扑棱翅膀的声音,想来是有人已经猎得了野兽。
“你的几个兄弟都有了收获,若是一直陪着我走,待会一无所获,王也许要责备你了。”我望着远处一只毛色鲜亮的野狐,道,“四殿下送我至此,也该去搏一搏自己的事业了。”
伽牧笑答一声“好”,纵马入了林深处,逐那只狐狸去了。
我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层层叠叠的树影中,隔着衣服摸了摸颈上戴着的那颗狮负,驭马朝着百鸟腾跃而起的地方去了。
这狮负像是万明王室内用以定尊卑的东西,几个王子都有,连我也没落下。前几日我让工匠将其制成颈饰挂在脖子上,守着万明王的那些暗夜里仿佛就有了一丝光亮。
蓦然回首,我到万明的这些日子里,所有的心安都是从伽萨那儿求得的。
“来了?”
伽萨正将佩刀从一头山似的野熊脖子底下抽出来,抬袖擦去面上沾染的血污。那只右足上戴着金环的猎隼则在一旁啄食一只野兔的眼珠,它抬头看我一眼,然后展开双翼极其兴奋地朝我扑来,又被主人一把抓住翅根揪了回去。
我翻身下马,还没显个威风就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晕眩,只好扶着马歇了一歇。
伽萨甩干刀上的血,抓着猎隼朝我走来。我假作晕倒,握住他的手,趁机将一个圆形青瓷小盒塞进他腰带里头。
“这鸟真是吓我一跳。”我勉强笑了一笑,伽萨便不再靠近。
我与他约定在此处见面,以鹰啸为信号,但为了掩住藏在林中的耳目,我们不得亲近。
“穿云,给眠眠赔罪。”他拎着那只隼,两手将鸟翅展开,“给眠眠摸摸你的绒毛。”
那双翼下生着两簇柔软的绒毛,被隼的体温烘得暖暖的。可惜我还未伸手,穿云便受辱似的叫了两声,挣扎着飞开了。
伽萨跨上马背,目光缠绵地在我身上流连,“林中野兽凶猛,千万多加小心。我得去寻穿云,不便奉陪了,见谅。”
我亦纵着目光与他在空中缱绻交织,应道:“去罢。”
第41章 狼群
日薄西山,倦鸟归林。
猎得的群兽被送出野原,密林中就只剩下了一片寂静。而这边,篝火燎破了半面苍穹,繁星如白墨漏了满天。
美艳的女奴接连往我口中灌入烈酒,辛辣呛喉的酒液浸入骨里,将魂魄从躯壳中驱逐出去。
身子软绵绵地没了知觉,那女奴顺势一推,将我送入万明王的怀抱。
我扶着小桌,禁不住他一轮又一轮将酒渡入我口中,辣得我睁不开眼、喘不过气。迷蒙水波中,我看见不远处的伽萨。他身侧亦多了几个曼妙妩媚的舞女,纤纤玉指捏起一颗汁水充盈的葡萄塞入他口中,或是捧起一盏美酒递到他唇畔。我见他面上似有醉意,泛起斑驳的酡色。
今日他猎得头筹,压过伽莱一头,得了父王的夸赞,应当是很高兴的。
舞女纱衣上缀着的金穗沙沙作响,轻盈薄纱将篝火舞得时虚时真。她们浅笑,旋转,起舞,如一只只五彩斑斓的蝴蝶飞落各位王亲的怀中。
心中漫上一股莫名的凄哀,可现下的我偏偏想不明白这凄哀从何而来。
天上的弦月弯若长弓,而那箭台所指,正是我的故国。
渊宫如今应当有皑皑白雪覆在朱墙琉璃瓦上,各宫燃起暖和的银炭。若是还在渊宫中,我定是整日里裹着狐裘、抱着手炉,安安稳稳地倚在榻上吃裹了糖的山楂,听容安给我讲宫里发生的新鲜事儿。
倦了就睡,腻了就换个新趣儿,在御园里与宫人们打雪仗,在冻湖上凿个窟窿钓鱼。白日里背着人偷偷放个炮,夜里听歌姬们柔柔唱个曲,我坐在高台上,她们在殿中央,没有谁敢僭越如此。
若是还在渊京就好了。
我想……回家。
我越想越凄恻,进而化为一腔埋怨,想要往伽萨身上撒去。
虽说他今日并未言行出格,但我现下看着他,心里就是不畅快。许是喝了酒罢,偏要闹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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