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他,手一歪,整个天蓝釉茶盏便从茶托上滑落,砸在地上成了一地碎瓷。茶叶窝囊地在碎片上堆成一团,湿淋淋地躺在四处飞溅的茶水中央。
若他敢,我就同这茶盏一样,彻彻底底碎在他眼前。
伽萨垂眸盯着地上的瓷片,一时没了声息。我起身端来一碗冰镇的红枣甜汤,讨好地喂给他:“嘶,好大一股醋味啊。”
宽阔有力的手掌握住了我的腕,伽萨将那折温润莹白的玉扇递到我手里:“眠眠,我愿以万明千里江山养你。”
“若你有登基称帝之意,我便敢打下这天下来送你做聘礼。”
“你所念之物,并非只有沈澜才能给你,还有我。”
心中感动之余,这一股翻波的醋海简直是要把我淹了!
我无奈含笑应道:“我都明白。”随后赶快振腕开扇,蝴蝶振翅似的朝着自己轻快扇了好几下,想尽快把那逼人的醋劲儿挥散了。
玛瑙珠轻拍我的小臂,我垂眸一瞧,正见扇面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渊字——君子好逑。
挺好的,我抬手扶额,歪着脸细细端详。
就是有点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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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二十八,我的生辰。
今日一过,我便满打满算地过了二十,当行加冠礼了。然而左右问了一圈,万明似乎并无这样的习俗。
诚然,这里的男子确实也不喜束冠。一来他们的头发蜷曲凌乱,难以用冠束缚;二来这是渊国习俗,万明人从来倨傲不羁,自然不喜这些东西。
只是少了个礼,心里多少还是有些空落落的。伽萨倒是将我的生辰记得清楚,特意带我到宫外来玩儿。
我坐在暗赤色的轿车中,穷极无聊地掀开缀着珠宝的挡帘,晟都繁华热闹的街市便呈现在眼前。
做买卖的、当街比武的、替人算命的,熙熙攘攘地铺在了整条街上,人声如潮水,嬉笑怒骂一并涌入车内。当街不时跑过两只狗,和着童稚的歌声和车轮滚动之声,扬起一阵又一阵尘埃。
这样琐碎嘈杂的市井场面,才像是生活嘛。
我渐渐从挑帘观望变成了凑在窗前细瞧的模样,正饶有趣味地看两个妇人为了只鸡对骂呢,一个明媚的少女忽而从我眼前跑过去。
路过车旁时,她侧脸看我一眼,额上缀着的金色花钿在阳光下粼粼闪烁。那双墨绿湿润的眼瞳转了转,少女竖起食指在唇瓣上轻轻一抹,随即印在了我的下唇上,而后轻盈地跑开了。
我一时惊讶于她大胆的行径,呆呆地扭头看向伽萨。他双眼微眯,目光在我唇上流转一瞬,抬手将那口脂抹匀了。
“她喜欢你,这是万明的习俗。”
喜欢我,就要把口脂印在我脸上么……
我脑中灵光一闪,凑上去将唇印在了伽萨右脸上,留下一个清晰的吻痕。
这回可不能呷醋了罢。
我正要暗自偷笑,却不想衣领与他那颗镶金宝石颈饰纠缠在一起。我急忙去解,然而布料被那鳞甲分明的蛇头牢牢衔在口中,不论如何都分不开。
伽萨的手自背后搂过来,将我按在了他怀里。淫靡温暖的香气迎面压过来,他拂过我的发,扣住了我的后脑。
下一刻,汹涌的吻落下来。
强势、热烈,不容抗拒的一场掠夺,立时三刻让我明白自己这下是真被毒蛇叼住了。
最可恶的是,这还是我自己送上去的。
他陶醉其中,我却险些连气都要喘不上了,对着身前这片胸膛又打又抓。待到他恋恋不舍地还我自由,那石雕般线条优美的胸膛上已经被抓出了几道血痕。
伽萨倒也不恼,指腹揩过渗血的伤口,视线缓缓挪到我脸上:“小狐狸性子还挺野。”
什么小狐狸?呸!
我急于远离他,双腿却不争气地发起麻来失了知觉,一个趔趄便跪倒在他跟前。幸而身下有绒毯垫着,才没叫我摔个大马趴。
眼前一片模糊,我扶着他的腿缓了好一阵子,这才看清自己正伏在他胯间。薄薄布料下裹着的巨物离我不过三两寸的距离,细嗅甚至能感到咸湿的腥气萦绕在鼻尖。
我当即羞得满面通红,心里又实在气不打一出来。听着伽萨隐忍的笑声,我狠狠抛给他一个眼刀,又被他自得地化解。
简直是无法无天。今时今日便这般了,将来那么长的日子里,我可怎么斗得过他?
我是不能再同他呆在一起了,遂愤愤叫停了车夫,旋开车帘:“我要自己走走,不许跟着我!”
作者有话说:
我回来惹。
七月开始正常更新,日更或者隔日更待我研究一下,亲亲大家~
第34章 拨雾
伽萨斜支着脸倚在窗侧,朝外吹了声口哨,颇像个纨绔的浪荡哥儿。
马车应声而止。我扶着车軓,锦靴踩上车奴俯近地面的背脊。他缩瑟地颤了一颤,伏在地上像尊石墩,唯有一双手紧紧扣入泥土中,灰尘嵌入皲裂的皮肤。
“抬起脸来。”我立在他跟前,指尖绕弄着伽萨叫人给我编的小辫儿。三股发绞在一块儿,末端用颗银蛇衔珠样的小圈束着,懒懒地垂在左耳侧。我起初瞅着这不三不四的模样心里嫌弃得不行,后来竟慢慢喜欢上了。
毕竟伽萨说,他见过日日束冠的人年老变成大秃子的。
车奴颤巍巍仰起脸,样貌倒是眼熟。我略一思索,问:“你是巫奴?”
“我阿娘是、是万明人。”年轻的车奴脱口辩解。
巫奴,是先王后巫氏的陪嫁。听说他们巫氏部族擅长蛊毒之术,巫氏公主又性情刚烈,初嫁入万明便将气血方刚的王治得服服帖帖的。万明王如今身残,有人揣测是巫氏蛊所致。
巫氏染病暴毙后,这些奴仆便被留在了伽莱身边,后来又因在重明殿犯上,被伽萨尽数处死。
眼下这个车奴,应当是某个被处死的巫奴的后嗣。
嗬,让巫奴子嗣给我当轿凳,是怕我心里还有委屈怨气么?
“去看看罢,我在这儿等你回来。”循声望去,伽萨抬手半撩珠帘。泠泠珠玉脆响中,那巫奴哆嗦得像秋风里的一蓬蒲苇。
早知如此,当初何必助纣为虐。
我拂了拂袖子,转身钻入人海之中。
这是我第二次踏入晟都市井。
我清楚地记得当初同伽叶出来时路过的茶肆,云水居三个字映入眼帘,一帘之隔的屋内淫词艳曲正绕梁而旋。
我在茶肆前驻了足。
内里旋帘而出一个戴着白猫面具的小厮,手中金盘托着一枚狐狸假面:“贵人,请。”
假面掩住真容,云水居不论身份,只认散财徒。王公贵胄也好,官吏富商也罢,在此处都只是个前来寻欢作乐的哥儿。
但我定要弄明白,这些茶肆中的渊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厮用金杖挑开门帘,脂粉香气扑鼻,歌声绵软悠长。难怪万明男子喜欢到茶肆来,这儿的渊人远比他们万明的女子还要柔和姣丽,又能予他们同性征服的快感。可这于同为渊人的我而言,无疑是耻辱至极。
我正要入内,却听外头一阵喧闹声,转眼间又陷入静默,只剩下鸾铃的清脆声响。
回首望去,身后熙熙攘攘的万明百姓已跪伏在侧,一眼便可看见空街上徐徐而行的一辆马车。
摇曳车帘下,露出一双胜雪欺霜的脚,虚浮地踏在底下铺着的银狐绒上。右侧足上扣着一只金环,精巧的镂空铃铛仿佛被冻住了,死气沉沉地垂在那只白瓷似的脚踝上。
窗帘缓缓挑开,内里坐着个苍白病弱的少年。面容姣美,男生女相,一张失了血色的薄唇微微垂着,乌黑眼眸正盯在我身上。
我几乎立时断定,他体内淌着贺加的血脉。
“为何不跪?”少年淡漠地盯着我,车下的奴替他张口问责。
跪?若是在渊京说这话,沈澜早就把他拖出去打死了。
可惜是在万明。
我略略俯身以示尊重,束辫从肩头滑落,突兀地坠在半空。
“银蛇扣。”清泠的声音隔空传来,少年动了动嘴唇,俄顷又沉默得像一尊玉雕。
车奴一怔,忽而朝我一礼,牵着车走了。窗帘落下的前一刻,那少年的目光突然变得黏着,然而还没等我看清楚,镂花纱帘已将他模糊成了虚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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