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这里真的有蛇神。”我扶着旁逸斜出的水玉在洞中来回寻找,似乎一切还如旧,就连中央那座冰冷的榻都还保持着原本的模样。
偏偏没有大蛇的身影。
我迟疑地将手按上一块破碎的水玉,回眸看向身后将信将疑的两人,掌心用力一握便割出血。
“你做什么?!”小六拉住我的袖子。
掌肉刺痛传来,我道:“蛇喜欢血腥气,我先前用血问过宿命,它应了我。它会应我!”
小六与徐财对视一眼,他道:“你糊涂了,这里水玉丛生,又有日光从顶上落下来。层层照射、彼此辉映,易使人头晕目眩、产生幻觉!”
“不是的,此处当真有大蛇盘踞,我见过。”我挣开他的手,将流血的手掌伸出去,又前行几步企图寻找大蛇的踪迹。
腥甜的味道逐渐扩散在空中,就连石头上都好似蒙上一层血霜。
可饶是如此,洞窟内除了摇曳的人影,再无其他声响。
也许……我脑中浮现出大蛇濒死而后轰然倒塌的情貌,心道也许它当真如自己所说的,飞升或者衰亡了?
“世上没有蛇神,真的没有。”小六说。
“不,它只是飞升了。”我疲惫地爬上中央的榻,闭上眼,那些昂首立在榻下围观的乌金蛇依旧历历在目。
它生有神力,可拖人入梦,可传音入耳。它亲口承认我是万明的王后,为何又会让我历经这些本不该有的猜忌和怨恨?
我扶着榻,慢慢将身子蜷缩其上。眼前的水玉一闪,映出一抹乌黑的袍。我连忙回头,并不见旁人,再伏下时却又总觉得有人抱着我。
我熟悉此种温暖之感,伽萨从前就是这样抱着我的。那时我体弱畏寒,他的体温又总是高于常人,我便喜欢钻进他怀里窝着,听他的心脏为我“砰砰”跳动。
那时情意正浓,岁月静好。不像如今彼此仇恨,剑拔弩张。
“飞升?”徐财不可思议地重复一声,转头对小六低声道,“他这是被迷惑了还是被夺舍了?”
我还想争辩,小六却重重地掐了我一把。身上刚刚弥漫上来的温暖突然退去了,眼前的水玉透亮,再没有裹着黑袍的人影。
他的手指温热,而我方才发觉自己已经浑身冰凉。
我在他们的搀扶下爬起身,两条胳膊几乎要被冻僵了。
“世上没有蛇神,”小六冲我的手哈了口暖气,“只有被珍宝迷惑而来的贼,被水玉光线迷了眼,死在这里。他们便同你一样,沉浸在幻象之中不可自拔,被冻得手脚冰凉却不自知,直到彻底冻死在这里,化为一堆堆所谓的‘被蛇吞吃’过后的白骨。”
“你看底下这些人的尸骨,若是被大蛇所吃,必不能保存得如此完整。”他声音平淡,耐心地一一指给我看,“万明人信蛇神,可乌金蛇到底也只是一方信仰,与其说是神,不如说用来使人臣服、震慑百姓的借口。那些被送来的王后也未必是被大蛇吞噬,只是被囚于此——”他适时地住口,没有再说下去。
“可大蛇……”
“你想说大蛇允诺你为王后之事么?不如说是被自己心中所盼的幻觉迷惑了心智。”小六拉起我,缓缓地朝外走,“况且你终究没能成为王后,难道是神之失职?再者,你问出一片血色,是大凶之相,如今却好端端地在这里,岂非神之疏忽?”
“我……”
“非也,”小六打断我,“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在这岩窟中的幻觉也大抵是这个道理。梦分好坏,幻觉也一样,只不过都是你心中所期盼之事的寄托。如今你经历的一切,做到的一切,不是因为所谓的神在九重天外赐福,而是因为你自己。”
“再说了,”徐财突然凑上来,“天上的神仙才几个,地上却有这么多人,谁有空单管你一个人?”
“我之所以成为今日的自己……”我低低地念叨着,脑中却飞快地思考着。好似在迷雾中四处探寻,终于觅得一丝亮光。
我总是轻易地认为自己命薄无依,故而时时自叹自轻,以为自己如何挣扎都挣不过一个“命”字。我将它当作了自己的束缚,不论如何都走不出去的笼,因而惊惧、忧愤、自扰,却不知一切皆发于本心。
猛地,我抬起头与小六对视。
“我之所以成今日之我,不是因命,而是因我自己?”
作者有话说:
让我来解释一下:大蛇和奢夫人都是存在的,是我另一个神仙文脑洞里的配角啦(现在这本的脑洞是后出的,不过先写了这本,有一丢丢联动)按照时间线大蛇已经飞升了,所以阿眠什么都没找到。
但他现在也不需要大蛇了,他会信自己
第174章 草药
日落收光,洞窟内几乎耀眼的光线随着日暮西斜渐暗下去。水玉旁逸斜出,壁上寒意侵人,几乎有水凝成珠落下来。
我垂眼看向堪堪愈合的手掌,刺痛还未消下去。干涸血迹挂在石壁上,孤零零地落下一抹红痕。
它蜿蜒,流淌,牵出浓稠而纤长的血丝,连到远处模糊的身影上,系住他垂落的手腕。
他的身体被一颗巨大的兽齿贯穿,血雾喷洒在外袍镶嵌的宝石蛇目上,伤口又以惊人的速度愈合。万千条通体乌黑的蛇昂首簇拥在地,项顶粼粼金环将光晕映在他身上。
在眼里。
“若没有蛇神,难道他是神么。”我低低地吐出一句,那道身影立刻被艳红如血的雾吞噬。浓云翻滚,成了大蛇目中最后的情景。
可蛇神向他赐福,予他神力,却赐我无物。
因而他需要大蛇,供奉大蛇,祈求大蛇,我却不用。
我既不从它处求取,便不必向他处俯首,故而这世上有无大蛇,于我而言都不重要。
我已无须向大蛇问命,我只靠自己。
“出口在这儿!”徐财的声音贸然闯进来,在空旷的洞穴内回荡迭起,仿佛颂起一支古调。他似乎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条,良久才继续道,“天快黑了,咱们赶紧走罢。”
他站在一道隐蔽的甬道前朝我挥了挥手,我抬起腿迈过去,看似不长的路却好似走过了无数日的光阴。
古往今来多少人在这里丧命,唯有寂静的水玉知道。我不过也是漫长岁月中一个无名过客——
踏出洞穴前,我回头望了最后一眼,“就此别过。”
-
万明的冬日倏地过去,仿佛山上的泉水昨日才冻上,今日就又欢快地流淌起来。
它淙淙地向前,日复一日地将笔尖上饱沾的墨水带去山下,喂给草根与枯树。我照旧每日替空青子整理抄录他那些不知何时便会冒出的新药方,有时胜似神药,有时毒过砒霜。
他沾着药香的手指捻起一页纸翻过去,“这味药虽有效,我还需斟酌。”
我颔首,将拿纸折了一角,单拿出来放在一旁。他看了眼,道:“你做这些事得心应手,远比他们几个好。”
“枉读几年书罢了。”我不想与他说从前整理奏折的时,只不动声色道,“论医术精妙,远不如小六;论为人处事,更不如小五。若是这些事也办不好,先生怕是要赶我下山了。”
他勾一勾唇,“这几日确有人在山下聚集。”
我提笔的手突然一顿,笔尖在纸面晕开一道圆润的墨痕。
“仍旧是西风村的村民么?”我问。
空青子道:“山下人知道有毒瘴,自然不会再闯。”
“那是……”我手中的笔杆晃了晃,从指间滑落下来,毫尖的墨将纸上一片墨迹都糊去了。我问,“是宫里人?是军队?”
空青子点头,“来人戴有镶金头鍪,约有十数人,应当都是出自都城城郊的那批大军。不过碍于毒瘴弥散,他们不敢贸然闯进,只能在山下徘徊几日便撤退。”
我脑中飞速转起来,千百种猜想都被一股巨浪掀翻。终是伸手抓住笔杆,将骨节绷得煞白,金环护着的肤下传来细密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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