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出双手,在空中微微地颤抖着,“早已不能恢复如初了。”
他是想碰的模样,手在空中僵了半晌又放下,道:“昔日之痛,我自知已无法挽回,更不可否认。我今日、将来,愿从此刻起将我的余生都用来偿你。以后凡事都站在你的身前,绝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你凭什么以为,我还会为了这几句话将余生托付给你?”我咬重了“你”这个字,听见他的气息急促地颤了一下。我的心头跟着飞快地抽搐一瞬,继续道,“若你想要我的人,现在就可以,我拗不过也躲不掉。可你若还存着心思想让我如从前那般对你,再不能够。”
眼前的人影久久未动,我缓缓耷下眼皮又睁开,视野又开始模糊。跟着模糊了的还有我的声音,我道:“从前求不得的东西,如今就是塞到我手上也不会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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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一连几日,房中都静悄悄的。偶尔有白虹进来送些糕点予我,说是宫中新来的几位御厨做的。我尝了两口,搁在手边不动了。
“是不是不好?”白虹问。
我道:“我不饿,你拿去吃了就是。”
白虹不多言,端起那些渊国口味的糕点退了出去,留我一人独自坐着。
自那夜之后,伽萨便不曾再踏进这间寝殿,至多也只是在垂帘外侧的地方问一两句话。我眼前的景象渐渐清明,可那道身影被日光投到帘前时,我还是不适应似的扭开脸。
环顾四周,这是我曾经住过的东君殿偏殿。只是重新修缮了一番,显得更加精致了些,像个珠光宝气的匣子。
但我想要的哪里是这个。
正想着,交谈声又在门外轻轻响起。听着白虹恭敬地答话,我便知道又是什么人在外头,身子一歪又躺在床上装瞎。伽萨轻手轻脚地撩开帘往内看了眼,我下意识地想阖眼装睡,又仗着瞎眼大胆起来。
他抬起腿,自脚跟处一寸寸地往下落,生怕发出一丁点响声。我看着他那件格外朴素简洁的外袍起皱、垂平,不过几步的距离他却鬼鬼祟祟地挪了足有一刻的工夫。
伽萨屏住气息,小心翼翼地坐在了床边脚踏上,只将一只胳膊轻轻搭在床沿。他趴在床边仔细地打量我,目光长久地停驻在我那颗左眼上。我有些窘迫地与他对视,看着他那对眸子缓缓地融化,像黄昏时近了山的落日。
他比上次见面时更加消瘦,衣着上缺了绣金与宝饰后竟显得有些落魄。
其实这殿里所有的尖物都已经被换作了边缘更加圆钝的样式,易碎的茶盏、瓷瓶也都被人仔细地看管着。他怕我弄伤自己么?我暗自想着,见他突然抬起手。
手指往我面前靠近些,似乎想触碰,但又很快收回。我怕他再次伸手时眨眼,打算转过身去,他却先一步受惊似的往后一缩。
我登时不敢动,只见他的眼眶开始泛红,很快地蓄起一汪泪水,沾湿了下睫顺着面颊往下滚。伽萨自己仿佛也愣住了,只是下意识地在泪珠坠入空中前摊开掌心,接住了那滴眼泪。
紧接着,他才隐忍地松了口气,垂眸望着落在掌心的那个小水洼发呆。
我本是冷眼旁观,偏偏在泪珠滴落掌心时,鼻头狠狠地发起了酸。
伽萨又慢慢地靠过来,伸手想要覆住我搭在腹部的手。我偷偷猜测他掌心的茧子如今是否更厚了些,手背却久久没有那样粗糙的触感。他只是踌躇地将手悬停,随后松松地握住了被角。
我心中是说不出的情愫,不知是心酸还是难过,只是背过身去不想看这幅情景。
身后的人似乎竖着脑袋观望了很久,才谨慎地伏下身。我咬着牙等了足有一炷香的工夫才再次转回身子,他已经伏在床沿最边缘的地方睡着了。濡湿的眼睫压过的地方,洇出了一朵小小的水痕。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屏息静气从被子下挪出来,弓起身子凑过去。伽萨睡得沉,长发散在身侧,几缕压在脸颊下面。他只占了巴掌大的地方,脸颊被木梁堆起了一小团肉。
我悄悄伸出手指碰碰他的发,那根银丝就断在了我手里。
若是没有那些事,我静静地想着,大约我就心软了。或是再早一些,但凡早一两日,指不定就能轻易地将“原谅”二字说出口。
可惜偏偏是这样,我哪里还敢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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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白虹进来拍了拍伽萨的肩。后者眼神朦胧,又在触及我的那一刻变得清醒。他依旧像先前那样蹑手蹑脚地出去,想回头望我,又放弃了这个念头。
冬日一晃就真的到了黄昏,等我想要抬头去看,沙海已经吞噬了最后一缕日光,唯独窗外幽幽的梅香还留在月光下。突然之间,我不想再束手束脚地装着眼瞎,索性推开了窗。
窗外的洒金梅开满了枝头,自天上勾下了一丝又一丝蛛丝样的月光。月色凉薄,它们却恣意地盛开着,才不管别人的眼色。
白虹推门而入,面上有些异样神色。我抬眼看向他,他打量我片刻才进走来,眼珠往一旁瞥了瞥。
“贵人的眼睛好些了么?”他问。
我见他神色有异,迟疑了些许时候,方道:“我躺得久了没什么精神,下地乱走走,不成么?”
“贵人还需好好歇息。”白虹道,“女君来探望贵人。”
我寻了把椅子坐下,桌面镜中的眼瞳渐渐无神起来。我道:“请她进来,我与她叙叙旧也好。”
说话间,伽殷已经立在了我面前。她身着暗红冬装,行走间带着梅香,却比院里的红梅还要烈上三分,发髻间的珍珠映得殿内都亮起来。
她一个眼神,白虹便退了出去。
“嫂嫂,好久不见。”她敛裙坐下,铺面的威严压来。她的嗓音较从前更低沉缓慢,让我一时有些耳生。
我道:“你知道的,‘嫂嫂’这两个字我如今担待不起了。”
“王兄为你神伤多日了。”伽殷开门见山地,并不为我的遭遇叹息。她只是道,“嫂嫂,我是站在你这边的,可王兄整日暗自伤心,我不能坐视不管。”
曾几何时,她也是这样在我面前说话,以至于我几乎能猜出她的意思。
“世上能哄他高兴的人,难道只有我么?”我问。
伽殷道:“这两年我寻过多少法子,都医不了他的心病。嫂嫂,唯独你了,你去看一看他,他会很开心的。”
我心叹一声果真是自小养大的恩情,也知道难躲,道:“我目不能视,如何看他?”
闻言,伽殷便道:“今日不能,总有能见他的时候。嫂嫂,你不在时,王兄已经改了许多,你见一见他便能明白,过去的那些事他已经极力补救了。哪怕往后你不愿做我的嫂嫂,只宽慰他几句,叫他解开心结,我也不做那般死缠烂打的人。”
我想起那片小小的水痕,没有开口。
见我没有应答,伽殷道:“我知道嫂嫂心中不愿意见他,只当帮我一个忙,我自然也准备了礼谢嫂嫂。”
我掀了掀睫,她便凑近了,附耳道:“嫂嫂离宫在外这些日子,难道就不想知道宴月的下落么?”
作者有话说:
久等了!这章重写了好几遍,果然写虐文除了让我伤心还有什么好处呢
第178章 醉酒
冬日的迹象一点点变深,火炉中的碳也愈加红亮,可我总觉得屋内结着一层薄薄的冰。
不厚,却固执地包裹着一颗心。
他落在掌心的那滴泪在我心中悬了很久,久到被北风吹成了冰。
其实那一滴泪落下来又何妨,我未必看见,也未必摸着。可他偏偏用手托着,不知是生怕沾湿了床铺半分,还是怕落下的声音叫我生厌。
我是这样不通情理的人么?
我闷闷地,抬手用金夹夹起发灰的炭往外拿。手上的力道太大,已然松散的炭四分五裂,灰扑扑地落满了地毯。
白虹见状,蹲下身去收拾。
“你怎么到我这里来了?”我放下夹子,拍了拍手上的灰。
白虹闷着头,“王说贵人身边不能没人照顾,觉得奴还算堪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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