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二人目光在半空对峙交错,显然是伽萨那副轻佻笑色占了上风,以至韩宁自这无形中的战场上抽身,继而拔剑护在我身前,剑锋正对伽萨的鼻梁。
我忙按住他的手,“将军,他并无恶意。”
“正是。”伽萨两指夹住剑锋从自己面前挪开,一手拉过我的手,对韩宁道,“将军,告辞。”
韩宁几欲发作,却见我面色如常,脸上露出极难看的神色。我明白他心有愧疚,顿步伫在原地听他艰难咬字。
“当初是末将护送公子至此处,也是末将将公子送给了万明人。”韩宁握在剑柄上的手因用力而将原本就粗糙的皮肤撑开裂口,“末将有罪。”
“你们公子在万明不愁吃喝,亦不缺人疼。”伽萨薄唇半启,“韩将军大可不必担忧,就是到了皇帝跟前,孤也是这么说。”
韩宁的一双鹰目睁大了,虽碍于身份不能张口反驳,我仍看得出他半分也不信。
“韩将军,”我朝着他微微颔首,“当初皇叔决意送我至万明,许多事就已经成了定局。”
“可……”
“你不必担忧,我在万明过得很好。”我握住伽萨牵我的手,“将军是忠良之臣,我很是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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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改道走水路,是沈澜的意思。一来水路更便捷,能尽快让他见到我;二来伽萨生在大漠之中不擅水战,不必担心他中途生出逆反之心。
我坐在船上,看着伽萨一条腿盘起坐在船沿,另条腿便挂在空中晃来晃去。不时一条银光粼粼的鱼从水中跃起,溅起的水花沾湿他的裤腿。伽萨眼都不眨一下, 抬腿将鱼踹回水中。
“怎的了?还在因为韩将军的话生气?”我立到船边,垂眼望向那已然褪去少年青涩的眉眼,显然郁结着一股不快。
“我不屑于与他置气。”伽萨望着逐渐高升的耀日,“只是这一路上总被人说是粗鄙蛮人,听多了也叫人心烦。”
渊人对外族人向来怀揣敌意,就算是我,自露了混血的身份后他们都要退避两步,何况是生来便与渊人不同的万明人?更不必说两国消息彼此隔绝,就连我在去到万明以前,都以为那不过是个茹毛饮血的不毛之地。
“都会好的。将来两国的往来一多,大家定会对万明改观。”我轻轻去拽他,“两国交战,百姓将万明视作仇敌也在意料之中。如今和平相处,长久以来会变好的。”
伽萨长叹一声,抬手将我的手握在掌心内,拇指在白皙手背上顺着掌骨的轮廓掠过,“不过他们有句话说的对,跟着我,确实很叫你受委屈。”
“哪儿的话?我不委屈,从前在渊国才叫委屈呢。”我道,“整日逼我读淫书、着衣裙,一举一动都要仿着我娘的韵致来。那时候我不过是个取悦皇叔的物件,谁都瞧不起。连我自己都不曾想过,这世上还有人肯把我放在心尖上。”
“哼。”伽萨很是不满地重重哼里一声,低声骂道,“渊宫里那些人,乌糟糟的一群,都是畜生。”
“都过去了。”我抬眸飞快地自四周转了一圈,眼见周遭无人,慵懒伸了个懒腰便盘腿坐在了他身边。攀着他的肩,我凑去他耳畔道,“这不是还有王上替我撑腰么?”
他眼底飞快闪过一丝笑意,隔着衣裳往我腰侧痒肉捏了一把,“眠眠和谁学的这一口一句王上,好生分。”
我一面被弄得“咯咯”笑,一面扭着身子去躲,心下却也没闲着。伽萨这个王位得来不易,可算是千辛万苦。他如今根基尚不算稳,我这远道而来的异国身份,除了日常替他安抚万明国境内诸多外族百姓,也帮不了他什么。
“王上”这两个字虽念在口中轻飘飘的,实则是对他的一重尊崇。人人都将他当王来敬重,我亦不能例外。只有得了百姓的尊敬,才能得民心,这不过是他成为万明国主的第一步。
“捧一捧你嘛。若是还像从前那般,叫人听去了总显得没有礼数。”
闻言,伽萨侧过脸,正了神色与我道:“眠眠,旁人称我为王皆是他们的事,你我之间不必谈王上,也不必谈国君。我与你唯愿做知己,做相知相许、共度一生之人。哪怕身居高位,若是因此与眠眠生出嫌隙,这万人之上不过是另一片大漠。”
日头渐渐高升,烘得我脸颊热热的。总以为凭我们二人的关系,早已不会再因这些温情蜜意的词而脸红,不想这些话真真切切地落入耳中时,心上还是如最初那般生出了许多羞涩和甜意。
“快别说了,什么大漠不大漠的……”我推他一把,伸长了手去捂他那张嘴,“船上这么多人,肯定不乏皇叔的眼线,韩将军和近卫们也在船上。若是传出去,还不知道怎么编排我们,我可要羞死了。”
“眠眠改口了,我就不说了。”伽萨双眸半抬,递过来的眼神贼兮兮的,生怕旁人看不出里头荡着两池坏水。
“下次就改。”我窘迫地环顾四周,“别闹。”
“现在就改。”他不依不饶地勾着我。
这么大一个人了,怎么突然生出小孩子脾气!!
我复将周遭都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阵,几番确认无人后还是心中不安,却望见他微扬的、充满期待的面孔,只好飞快地凑上去,用蚊子哼哼似的声音短促唤了一声,“夫君。”
作者有话说:
想在文里穿插一点第三人称,来问问大家的想法030
第93章 王府
“什么?我听不清。”
伽萨面上早已染着三分抑不住的喜色,金眸敛去耀日的半数光辉,饶是故意地凑近了我,口中重复地念叨,“听不清,眠眠,说大声些。”
我心知他是有意使坏,正凛了眉要去打他,忽听后头透露出尴尬的细微的脚步声,刚腾起的恼又如炉火般烧到了两颊。忙回头望去,只见桑鸠伫足在三尺之外,两手颇为不安地搅弄着。
幸好算是个相熟的人,若真是哪个乱闯的亲卫看见了,我也不必去见沈澜了,只挖个地洞把自己埋进去作罢。
可桑鸠为何要……我渐垂了睫,继而乍然抬起。他不会是来偷听我与伽萨说话的罢?
桑鸠被我这般目光惊了一跳,忙解释道:“我……奴不是故意打扰公子和王上的,只是有事想求一求公子,心中一直想着便不自觉走过来了。”
他仓忙跪下,“奴知错,请公子责罚。”
我与伽萨对视一眼,彼此敛了眸底的狐疑之色,这才站起身,相互离远了半步。我缓和了语气,问:“起来罢。说说,什么事?”
桑鸠叩谢过才利落起身,为难地瞄了眼站在我身侧的伽萨,弓着腰答:“奴、奴自知从前跟着太后娘娘,做了许多错事……”
“哦?什么错事?”伽萨敏锐地抓住了那一个词,接过话去,两手环抱在胸前,话里大有审讯的意味。我拉了拉他的袖,缓缓摇了摇头。
有万明乐伎们在渊宫中通风报信,他未必不知道桑鸠从前是太后的眼线,大抵是要拿他先开刀。纵然桑鸠过去惹了我许多不快,在万明的时日里侍奉起来还算忠心,且放他一马。
“那日我说过不再追究过去之事,也让你回身边伺候了。你只说今日是为何事而来,旁的不用担心。”我按住伽萨不耐烦的手,对桑鸠道。
或是不想叫伽萨知道,他踌躇了好一会儿,眼见伽萨实在没有离开的意思,只能勉强道:“奴受了公子许多大恩,此生难报。可这一遭回宫,太后定不会善罢甘休,奴想求公子……”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叩首道:“求公子可怜奴,千万不要叫奴重新回太后身边。”
原来是为这事。
我莫名地松了口气,眼前浮现出他从前从八宝殿回来后伤痕累累的模样。
“太后向来喜怒无常,为了自己的目的不择手段、狠毒至极。你跟在她身边也挨了不少打,几年过去,恐怕太后只会变本加厉,你是怕这个?”我在船板上踱了两步,站定在他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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