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出手指戳戳他的胸口,“你以后都不许随意疑我。”
伽萨爽快应道:“好,都听眠眠的。”他又往前凑了凑,几乎把我逼到了壁前。
“别总黏着我呀,万明暑气重就罢了,你身上又热,把丝席都焐烫了,躁得我睡不安稳。”我把竹夫人塞进怀里,埋怨道,“蛇妖那么有能耐,为何不传点降温的功力给你?我摸你的那些小蛇,身上都凉凉软软的,偏你像个大火球。”
自从万明国库亏空,除了明月台,伽萨力行节俭,床下也鲜少置冰了。我独自睡着还好,他一贴着我,仿佛背后跟着个火炉。白日里有小奴在冰盆前摇扇,夜里连丝风也没有,实在叫人难受。
伽萨捏捏我的手腕,仿佛在对比二人身上的温度,而后兀自嘀咕一声:“似乎是比你的烫些。”
说罢,他翻身下了床。我忙起身望去,正巧见着月光铺在他散落背后的银发上,粼粼带着些星汉似的光泽,随着他的动作在背部拂来拂去。我忽地停了动作,支起下巴观赏月色在他古铜色的背上游移晃动,将腰窝映得影影绰绰。
果然有些人即使是站在人堆里,也远比旁人水灵俊秀。
我看得一时神思飘飞起来,回过神时只觉得什么东西在面上一擦,带着清凉的水意落在燥热的肤上。定睛一瞧,伽萨手里捏着块从冰盆里捞出来的碎冰,隐约可见向下飘散的袅袅寒气。
他用手指刮过我的面颊,冰水中探过的手带着凉意。我舒服地两眼微阖,恨不得抱着冰盆睡。半晌,我道:“别总握在手里,沾染了寒气明日手抖写不得字可怎么好?”
“可眠眠嫌我。”伽萨坐在床畔,用帕子拭净了手,很委屈似的垂眸看向我。
我从枕下摸出折扇展开,他便接过来替我轻轻扇着风。我抚平身下的丝席,拍了拍示意他躺下,“再不睡就天明了,明日让人送两个瓷枕来,大抵就不热了。”
伽萨克制地远离了我半寸,又忍不住贴上来耳语,“我就想抱着眠眠。”
我应了声算是允了,闭上眼道:“睡罢。”
暖风柔柔拂在面上,仿佛五月末的春日。我白日里走的地方多,一阖眼便觉得倦意涌上心头,不过片刻的工夫就堕入了沉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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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沉眠,醒来时身旁已是空荡荡。我将额前被薄汗粘湿的发丝尽数拨至脑后,颅中多有些混沌。
起身时目移侧视过铜镜,果不其然眼下又是两道深淤。昨夜睡得迟,恐怕伽萨现下也是昏昏欲睡。
我穿好衣服,绕过那盆新添半消的冰,至长廊上。隔帘望了前殿一点,空荡无人,这才想起来此时他应当在上朝。
容安候在门口,见我面色不佳,忙问:“是不是王又折腾公子了?”
我有些沉默地看着他,竟不知自己与伽萨在他眼里是这样的情形。世上难道就没有两个人躺在床上只睡觉的么?!
“昨夜热得厉害,入睡就晚了些。”我四顾无人,舒展身体伸了个懒腰,“近日暑热,你拿些银两去厨司,让他们制一些解暑的汤药分发给宫奴。若是不会,就让渊国的御厨去指点着。”
“公子把半数的金银都搬去东君殿了,如今又要自己掏钱施恩上下。”容安苦着脸,“奴怕公子委屈了自己。”
“那不是还剩了一半么?”我笑道。
“那一半不也是备着给王支使的么?公子的脾性,奴猜得着。”容安道。
正说着,迎面路过几个宫奴,先是依照礼数叩拜过我,临走时又偏偏驻足对容安问了好。
我看着有些惊讶,转头看向身边这个白净面孔的小奴,竟不知他何时在宫中树起了此等威严。
容安靠近我几步,一手掩在嘴前轻声道:“公子昨日让奴搬了那么多箱东西去,路上便听人说,这些金银足够填完万明国库了。故而他们如今格外敬重公子,连带着奴也沾了些光。”
那些东西,竟能填了万明的国库?我的上眼睑跳了跳,缓缓看着玉砖的缝隙在足下后退。
难怪伽牧仅是大肆修葺金玉道和玉像便能轻而易举地挖空国库,万明积年的战争,钱估计是都用在养兵征战上了。虽然地下矿宝无数,能派去挖矿的人不多,又无法将那些珍宝换作金银货币,一代代地累积下来,也许再过几年便要垮了。
纵然如此,伽萨明知道我来时,皇叔往队伍里塞了不少金银,他还是忍着没把心思打到我身上来。
我抬眼看向两侧华美的宫道,继而举目上移去窥那被割裂成块的苍穹,只觉满目凄凉破败,心中生出一股忿忿。
凭何历代万明王都能倚仗身份挥霍无度,偏偏将这烂摊子尽数压在伽萨一人身上?他是少有的明君,却被这些事压得直不起腰,难道好人就该受累么?
我长叹一声,恨不能将历代国主都从地下扒拉出来,迫他们去为自己的恶偿还。
“表哥?”身后传来一道温婉柔美的声音。
沈宝璎站在不远处,身上穿着件天青色的衣裳,在金雕玉砌的宫道上显得格外清丽动人。
她不爱走动,胆子又小,甚少出门。今日在这儿看见她,叫我有些诧异。
似是看透了我的疑惑,她解释道:“万明比渊京热了许多,我有些不适,夜里总睡不安稳,想让人制些夜间能够安神凝心的香料焚在殿中,可惜身边并无可用的香材。听闻宫中的制香局有些奇异的香材,便想来取一些。不亲自过来,怕旁人觉得我自持身份、难以亲近。”
“表哥不怪我乱走罢?”她袅袅婷婷地走近,身上果然带着一股安宁沉静的香意。
我面上挂起疏离的笑意,“万明宫奴不会多心。你肯出来走走,挺好的。”
沈宝璎宽和地莞尔一笑,正拜过我要离去,突然顿住了步子,乌珠在我面上一晃,“表哥眼下乌青,是也没有睡好么?”
“近来忙碌。”我不置可否。
她的双眸仍旧浅含清澈笑意,垂手自侍女手里的小盒中取出一包东西,递与我,“这是方才香局中宫奴赠予我用的的香药,他们说这种香夜间可以助眠养神,表哥若不嫌弃就取一些拿去用罢。”
我微微一侧脸,容安便上前接下了那包香药,“有心了。”
“奴听说,王这几日也很操劳。”她身旁的侍女轻声道,“公子是不是因为担忧王才夜不安寝?”
“不可妄议。”沈宝璎远山微蹙,低声呵斥了她。侍女自知多嘴,忙向我告罪。
我不去多管,只与沈宝璎交谈几句后就改道去了厨司,心中却也盘算着自己和伽萨如今在宫中诸人心中是哪般模样。
定然是良眷罢。
伽萨今日下朝早,进门时,我堪堪将玉碗自冰中取出来置在桌上,连碗壁凝结的水珠都还没来得及擦。
这只碗玉质细腻,连带着那水珠都是细密的,更衬得碗中的绿豆汤清爽怡人。
“快来,我亲手烹了绿豆汤给你。”见他进来,我接连招着手,迫不及待地把碗推到他面前,又把几叠奏折搬开。
“眠眠实在是心灵手巧。”伽萨见了我,一改刚进门时眉间的阴云密布,满眼都是灿烂笑意。
他端起那碗,用汤匙微微搅动两下,却是先舀起一勺递给我,“功臣先尝。”
绿豆汤是按照渊国的方子制的,额外用纱布滤去了豆渣,只余下清澈的汤水。我尝了一口,清莹汤水顺着喉管缓缓滑下,凉意钻进心底,身子都舒坦了些。
贺加兰因从前什么都逼着我学,学到最后,竟还真得了些许有用的东西。
伽萨一口气将汤饮罢,意犹未尽地舔过唇,与我道:“我今日一下朝就听见满宫里说,你又自己拨了银子给宫奴们制汤药消暑。人人都夸你宽待下人、菩萨心肠,比巫后执掌后宫时好了不知多少。”
“眠眠,你都不知我听了这话有多高兴,好似他们夸我似的。”他往一侧挪开,拉着我一同坐在椅上,满脸兴奋地伸手算着,“宫中奴仆皆言你心善,城中外族亦言你宽仁,乃至于整个万明的百姓都对你称赞有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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