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生气……我只是,有些失态。没事的,皎然……那些都不重要的……你别在意……你忘掉吧,好不好?”
此时的韩渊,声音低哑,语气也与之前营帐里完全不同。那时候的他像是一座亟待喷发的火山,叫白皎然心惊肉跳。可现在,他低沉着声音哄劝着白皎然。
——别着急,也别慌。没事的。我在这里。
——只要我在这里,你就不会有事。什么事情我都有办法,你都不用担心……你只要依靠我就好。
这是韩渊一向会有的样子。是他的“常态”。按理说,白皎然应该很熟悉这样的他,应该很安心的。
可是白皎然却一点也不安心。一股莫名的心惊,在他心底蔓延。
他突然发现,自己从前真的没有见过这个男人“失态”。在他面前,韩渊永远带着一脸痞笑,永远成竹在胸,似乎万事都不在他眼中。他那么值得依靠,从不会有任何问题。
可是,这可能吗?真的有人能解决一切,永远让人依靠,永远不会失态,不会发火,更不会倒下?
一阵风吹过,带着凉意。韩渊突然咳嗽起来,一声接着一声,带着带着胸腔里的回音。白皎然忙去扶他,韩渊单手捂着嘴,冲他摆了摆手。
似乎是想叫他躲远点,别让自己的病气冲撞了他。
“你……这样不行!你还走得动吗?”
白皎然想扶着韩渊往前走,但韩渊弓着身子,看样子很难受。白皎然不确定他还能不能跟着自己走回去。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找大夫。”
说罢,白皎然转身就要跑,手腕却被人攥住了。
【韩白】错之七
白皎然回头,看到韩渊一手捂着嘴,咳得满脸通红,那双眼睛却定在他身上。
“等等……”
“怎么能等!你病得这样厉害……为什么你之前不告诉我你病了!?”
“你别……咳咳……着急……咳咳咳!”
韩渊握着白皎然的手冰凉,带着滑腻的冷汗。他想说什么,却只能憋出几个字,反而引起了更猛烈的咳。
白皎然第一次见到韩渊这样虚弱的样子,偏偏在这空旷的草原上。
“放开我……你这样不行的!干什么这样倔啊!”
韩渊却捂着胸口,固执地摇着头。直到这一阵缓过去,韩渊弯着腰,喘了几口气。然后他才站起身,辨认了一下方向。随后,他冲正南方指了指,
“你不要回谈判的地方。往前面去,我的马车在那边。你叫车夫带着你去找大夫……然后你在营帐里等,叫他们……咳咳,他们来接我就好。”
“知道了!”
白皎然往前一步,手腕上却又传来拉力。他用力一甩,将韩渊的手甩开,
“还做什么?”
“你慢点走……别,咳咳,别着急。”
“……”
韩渊松手了,白皎然却木愣愣杵在原地,一时没有回神。
他这才明白过来,方才韩渊不让他走……恐怕,是怕他太过着急,路上会出事。
——虽然,这里距离和谈之处那么近。他根本想不到自己会有什么事。
白皎然心里突然有点难受。韩渊却误以为他在担心。他好像已经缓过来了,除了声音低哑,脸色苍白,他举止神态都没有流露出虚弱的痕迹。
他冲白皎然摆了摆手,
“去吧。我没事。”
“……我马上就回来。”
“我等你,你慢慢走。不用急。”
白皎然脑子里有点乱。他真的听话地慢慢迈步,向前走去。走了几步,他忍不住回头,发现韩渊也在看他。
见到他回头,韩渊冲他挥了挥手。
白皎然就又转过身,继续往前走。脑子里却是方才回头时候看到的画面——
广阔无垠的大草原上,韩渊独自站在原处,看着自己的背影。他很高大,也很强壮。可方才那一瞥之下,与几乎吞没了天地的空旷相比,他却显得那么孤独。
好像孤零零的他,一个人撑起了背后的那一片天空。他看起来游刃有余,所以就不会有人想起来问一句……那么大的一片天,扛起来重不重?
……
白皎然又走了几步,距离远到他韩渊已经看不到他了,就用力奔跑起来。
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直到了马车前。车夫跟着韩渊许久,对白皎然很熟悉。见他满脸汗水,气喘吁吁,吃惊不小。
“白大人!你怎么了?”
“韩大人……他……”
“我家大人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车夫大惊,
“早上我就劝过他!都已经晚了,也不差他一个人,为什么一定要来会场?病成那样,拖了这么久,这是要生生熬坏身子吗?阿甲,快过来!大人出事了!”
阿甲就是那名心直口快的侍从,他正在一边饮马。听了对话,他二话不说,拉开车门扶着白皎然上车,自己也跟着跳了上去。
“白大人,您指个路!”
“好。就往北去,那个方向……”
车夫一扬鞭子,马车开动。两声询问同时响起,带有相似的焦急,
——“韩渊他是怎么了?他病了很久?”
——“我们大人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两人同时说话,就看谁官更大。阿甲尴尬地摸摸鼻子,先回白皎然的话。
“回白大人,我们大人上次送您回去那一次,就染了风寒。后来迟迟不见好转,反而越来越重。我们都有些担心,您也知道,这草原上缺医少药的,大人之前又才受了伤,并未能痊愈。可怎么劝他都不听,每日都挑灯夜战,忙到深夜……白大人,我是个侍从,大人不肯听我的劝。可他从来最听您的,您劝劝他吧?”
“那一天之后,他就病了?”
白皎然有些恍惚,
“为什么没人告诉我?”
“大人自己不说,谁敢用这种事去打扰您?”
阿甲依旧心直口快,
“何况,您也没问过啊。”
“……”
“再说了,您和我们大人这么好。之前天天形影不离的,我们大人病了这么久,您难道没发现?”
“我……”
白皎然咬住了嘴唇。片刻,他才艰难地答道,
“确实怪我。这么多日过去了,我竟真的没有发现……”
“这怎么能怪您呢?”
阿甲却没有半点讽刺他的意思。他一边焦急地探着头,寻找韩渊的踪迹,一边还在不停说着,
“您很忙啊,我们都知道的。我们大人总说,你日理万机,事情特别多,他若是不多帮着做些,一定将您累垮了不可。唉,我们大人是真的看重您啊,白大人。我跟了他这么多年,就没见他对谁这么上心过。当初离开京城前惦记着您,去了西域这么多年,回来还是惦记您——若不是知道您要来西蛮,我猜我们大人根本不会在这边落脚的。”
“……”
“我们大人也是个苦孩子出身,跟我一样。像我们这样的穷孩子呢,都是最讲义气的。白大人您一看就是个富贵人家的公子,可您和那些狗眼看人低的有钱人不一样。所以我们大人才和您最好,我一看就看出来了。白大人,我们大人对你可是真心实意,你可不能……”
前方车夫终于忍不住,用力咳嗽了几声。
“咳咳!阿甲,你还不专心做你的事情,对着宰相大人聒噪些什么?伺候好白大人就行了,有你说话的份吗?小心大人等会知道了,要罚你去洗尿壶!”
那马夫年岁大,人也老成。他很怕阿甲口无遮拦,得罪了白皎然——脾气再好,那也是当朝宰相,朝堂重臣。什么“苦孩子”“富贵公子”的,还扯到了什么“狗眼看人低”“讲不讲义气”上……更何况他那几句问话,就好像在暗讽白皎然薄情寡义一样。这样口无遮拦,也不怕犯了忌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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