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说什么恩重如山……却是从那个人身边逃脱的恩重如山……你说你们情谊深重,也是因为逃离了京城,结下了深重情谊?”
“这样说也不算错。若不是有那一场经历,或许我也不会与他这个异国之人有什么深交。”
“那……那这个西蛮人,你是如何认识的? 你在京城的时候,西蛮还未曾与大燕达成和谈。西蛮人不能进入大燕国境,你身为宰相,应该也没有去过西蛮吧?”
“说来也巧。是当年我有一次,在一个叫做悬壶巷的地方遇到了强盗。我被他们堵在巷道里,那样粗的棍棒迎面砸过来,他们想将我活活打死!”
杜玉章纤弱的手指抓在衣摆上,不自觉地收紧了。突然,他的手被李广宁抓在掌中,再开口时,杜玉章指甲就颤抖着狠狠扎进了李广宁的皮肉里。
但是两个人,甚至都根本没能察觉到。
“我也曾向人求救,满心只祈求他快些来……可是到最后,到最后……我以为会来救我的人,也没有来。”
李广宁的手猛然用力,呼吸也带出了嘶哑的空洞的气音。杜玉章咬着唇,
“我以为我就要死了。正是苏先生路过救了我。之后,才有了他助我逃离仇家——这样说来,他前前后后,是救了我两次性命了。”
杜玉章说完这段话,长长吐了口气。明明马车疾驰,车窗外温暖的空气不停扑在脸上。可他背后却出了许多冷汗,好像那一夜惨遭李广宁抛弃不理,后来又断着胳膊施以酷刑……这种种阴冷黏腻的绝望,又包围他全身。
他几乎瘫软下来,只觉得深深的无力。胸腹间又疼起来,呼吸都带着隐痛。
突然,他被宁公子用力拽进怀中。真是奇怪,对面那人,怎么身上冷汗比他还多?
“怎么了?”杜玉章有些失笑,“宁公子,你是听说我差点死了,替我后怕么?”
宁公子用力摇头,一言不发。抱着他的手臂箍紧了,还带着惶恐的颤抖。
“我不是没死吗?毕竟,都过去了啊。”
“……”
“宁公子,你先放开我吧。我感激你对我这样同情,可……唔?”
一双冰凉的手突然捂住杜玉章的嘴,紧紧压在他脸上。宁公子摇着头,将他抱得更紧了。不知为何,那种仿佛发自内心最深处的恐惧,似乎也感染了杜玉章。杜玉章眼角突然涌起一点泪水——就好像他突然才发现,当初的自己是那么可怜,是该被人怜惜,被人心疼的。
杜玉章再不曾挣扎或者说话。
二人就维持着这么个奇怪的姿势,一直到了目的地。
……
“公子,这里就是大夫所在的山谷了。”
马车停下后,淮何在车门外通报。又等了许久,宁公子才慢慢松开了手。
杜玉章却还半瘫在他怀中,身上全是汗水。
“宁公子,你……”
“都是我的错。无论如何,我都要治好你,再不让你受一点罪了。”
宁公子的嗓子,似乎又嘶哑起来了,带着灼烧般的喉音。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却叫杜玉章心里一紧。
宁公子先下了车,
“玉章,将手给我。我扶你下来。”
杜玉章点点头,修长白皙的手伸了出来。李广宁正要接过,却不想被人抢先一步——
“阿齐勒,我抱你下来!来,伸出胳膊,跳到我怀里来!”
话音未落,苏汝成已经将李广宁硬挤到了一边,伸手抓住杜玉章手掌一拽。倒好像,真的要将杜玉章拽进他怀抱似的。
“你干什么……”
杜玉章被他拽得一个踉跄,忍不住轻声呵斥,
“你别再胡闹了!”
“是是是,不胡闹,不胡闹。我开个玩笑而已。你不喜欢抱着走,那我就扶你下来吧。”
其实苏汝成早就抓了兔子回来,只是远远跟着不往前来,好像怕杜玉章强赶他走似的。此刻他却凑上前来,争抢着搀扶杜玉章下马车。杜玉章被他那句“抱你下来”吓了一跳,见他这么乖地改口为“扶”,大松了口气,立刻提脚走下马车。
也是因为这么一个胡闹,杜玉章浑然忽略了,最开始说要搀扶他下车的,其实是宁公子。
李广宁伸出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苏汝成瞥了李广宁一眼,露出一个笑容。
“苏先生,你走这么快干什么?”
“他们都到前面去了啊。我们快点走,追上他们!”
说着,苏汝成单手揽住杜玉章肩膀,有意走得飞快。只留给李广宁,一对依偎在一处的背影。
“陛下,那个姓苏的,真是太过猖狂!让臣找个理由与他打上一场,替陛下出这份恶气!”
秦凌目睹全程,实在气不过。他主动请缨,却被淮何瞪了一眼。
李广宁目光一路跟着二人背影,摇了摇头。
“陛下!难道陛下信不过臣的武艺……”
“秦凌!你少说几句!陛下自有定夺,你不要总添油加醋!”
“并非信不过你们的能力。”
李广宁一句话,打断了秦凌与淮何的争执。
“只是就算你打赢了他,却有什么东西用处?”
“怎么没有用处?陛下,我要让他再不敢接近陛下的人,再不敢觊觎陛下的东西!一个蛮子,胆大包天!”
“关键却不在于外人的觊觎。而是本该是我的那颗心,现在往哪一边偏。”
李广宁声音更轻。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出去。
“秦凌,我只问你一句话。若是你在外与人争执,你义兄想要息事宁人,会去指责对方,还是会管束你?”
“当然是压着我了!义兄怕我吃亏嘛……又怕我得罪人……我是自己人,对方是外人。既然是息事宁人,哪有纵容自己人,却去指责外人的?”
“是啊。自己人才要管束,外人却只管恭敬。这道理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可……”
——可这和陛下不让我去揍蛮子,又有什么关系了?
秦凌才要开口,就被淮何狠狠拽了一把。他不服气地偏头,看到侍卫长狠狠瞪了他一眼,好像真的生气了。
他撇了撇嘴。虽然还是不服气,终归闭嘴了。
李广宁却没有注意到他们。他的眼睛里只有前方两人的背影,只觉得万分刺目——却又无可奈何。
现在的他,就连一声抗议的资格,也是没有的。
哪怕杜玉章对他再客气,也不过是一份客情。而那个被杜玉章呵斥的苏先生,反而得了杜玉章一份亲近。若他太过计较,只会将杜玉章越推越远。因为,就算曾经相濡以沫又怎么样?他依然只是那个萍水相逢的“宁公子”。在两度救命,三年相处的情谊面前,依旧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外人罢了。
第4章 -23
李广宁走得慢,是三人中最后一个到达茅舍的。却没想到,才一靠近,就看到有个鹤发童颜的老人,拄着拐杖呵斥着苏汝成,
“这又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带这么多人,想干什么?我早说过,不管是谁,在我这里就只是病人,一视同仁!什么家仆、用人,车马都一律不许带进我这山谷,扰乱清净!留一个人替他磨药,料理杂务就可以了,旁人都回去!若是做不到,就不要来了!”
“可他眼睛失明,正需要人照顾,我只带几个人,保准不会打扰到你……”
“我说了不行!带走,都带走!”
那老人用力往地上怼着拐杖,怼得砰砰响。苏汝成脸色难看起来了。
李广宁走近,问道,
“你就是黄大夫?”
“正是老朽!你又是谁?怎么又来了这么多人?”
看到李广宁身后的马车和侍从,黄大夫嗓门更大了,
“我早就说过规矩,你们怎么回事!一波又一波,没完没了!都给我滚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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