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感觉,就像是因为刚刚擦药被弄疼了,在生闷气一样。
阿灼从来不会做出这种近乎是撒娇的举动,一方面他觉得自己是男子汉,另一方面是觉得自己这么做,师父大概率不会买账,说不定还会阴阳怪气他几句。
可是冬歉做起来为什么会这样可爱,一举一动都甜进了人的心里,让人生不出一点不好的心思。
一大一小在这一刻变得格外听话,不打扰冬歉休息,推开门,一前一后的出去了。
关门之前,见阎舟一直看着冬歉的背影,阿灼忍不住问道:“师父,你在想什么?”
阎舟收回复杂的目光,淡淡道:“没什么。”
只是忽然想到,当初,被自己踩断双腿的孩子,如果能够好好长大的话,现在应该也跟冬歉差不多大了。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现在做梦,时常会梦到那天的事情。
他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做过这样的梦了。
十八年前,当将自己一手培养出来的劣质品放入婴儿箱之后,阎舟从中取出了原本一直待在那里的婴儿。
婴儿全身雪白,手指不自觉地放在嘴里吮吸着,两只肉乎乎的腿还无意识地做着踢蹬动作。
并不用力,碰在身上软乎乎,比起反抗,更像是在撒娇。
凭心而论,那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婴儿。
倘若他们无冤无仇的话,相信自己也会很喜欢他的吧。
可惜,他是白家的人。
所以从他生出来的那一刻起,他们之间就隔着血海深仇。
他冰冷的手指触碰在婴儿的脸上,似乎在想着应该怎么处置他。
他想着要不要干脆就这么把他掐死,或者更残忍一点,生生地将他的眼珠给挖出来,让他受尽折磨之后,再给他一个痛快。
这样的话,他应该很快就可以听到婴儿绝望的哭声了吧。
白家让自己陷入到如此绝望的地步,他当然要将这一切报复给他们的孩子身上。
但是当他的手指戳在婴儿的脸上时,怀中的婴儿情不自禁地发出了咯吱咯吱的笑声。
那笑声,对于当时被仇恨吞没的他来说,简直就如同天籁一般。
粉雕玉琢的婴儿像是被派来的天使一般,比他曾经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要可爱。
那一刻,他突然暂时改变了想法。
鬼使神差的,他抱着那个婴儿走在路上,睁着满是红血丝的眼睛,一边看着怀中的婴儿,一边琢磨着究竟应该怎么处置他。
小婴儿貌似是饿了,张开嘴巴,用小小的,还没有牙齿的嘴巴吮着他的手指。
他的手指被婴儿又软又暖的口腔包裹着,一时之间,心中控制不住地生出一种异样的情感。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动过把婴儿抱回去自己养着的念头。
如此一来,婴儿就不算是白家的孩子了。
对他来说,那是对当时的他而言珍贵至极的善念。
有那么一瞬间,这个婴儿的命运会完全不一样。
但是接下来,身后就传来了尖锐的呵斥声:“站住!干什么的!”
如此刺耳,如此惹人生厌,那一刻,阎舟整个人又被拉入了仇恨的深渊。
他永远不会忘记,自己今天的一切都是拜谁所赐。
他也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的仇人到底是谁。
曾经,他也是备受父母宠爱的贵族,现在却沦落至此,落入这个人人喊打的境地。
他抱着这个婴儿,没命的跑,将身后的那些人远远地甩开。
婴儿太小了,还没有办法睁眼,但是他感觉到抱着自己的人气喘吁吁地,嘟了嘟嘴,不太熟练的想绽开一抹笑来,安抚一下这个陌生人。
但是这样的笑容还没有成形,就被剧烈的痛苦给吞没了。
小婴儿被阎舟放在肮脏的路面上,用力的践踏。
接近成人的力量,这些年来的怨气和怒火,全部毫不留情地发泄在这个刚刚诞生不久的小生灵上,
撕心裂肺的痛苦从腿骨上传来,婴儿脆弱的身体从来没有经受过这样的痛苦,当场张大嘴巴,扯出凄厉的哭声。
小婴儿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让人分不清是会哭得窒息而死,还是被活活疼死。
但是阎舟还是给他留了点生的希望。
他就这样将小婴儿放在车来车往的大街上,然后转过身去,像行尸走肉一般,跌跌撞撞地离开。
那个时候,他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堆积如山的仇恨磨灭了仅有的人性。
他甚至已经丧失理智到,会对一个这么小的孩子下手。
放在以前,那是他绝对不敢想象的事情。
其实在家庭发生变故之前,他还是一个热衷参加慈善事业的贵公子。
其实,他以前是最喜欢小婴儿的。
他喜欢闻婴儿身上好闻的奶香味,喜欢婴儿张着肉乎乎的胳膊,咿咿呀呀的嘟囔着,一副想要被抱起来的可爱模样。
但那是在阎舟还有家的时候。
现在他没家了。
那些人性,好像也跟着他失去的一切,一起磨灭殆尽了。
就在他离开几十米之后,像是想要确认什么一般,忍不住回眸往后看了一眼。
一辆重型车从路面上驶过,刚好是他把那个婴儿放下来的位置。
他似乎听见了有什么东西被践踏过去,骨骼碎裂的声音。
婴儿最后的惨状,他没有看见。
但从此以后,那血肉模糊的画面,就一直存留在他的梦境里。
仅仅只是一念之间的事情,那个婴儿的命运从此变得天差地别。
有的时候,阎舟其实也会想,如果当时自己将那个婴儿留在自己的身边,一切会怎么样。
他会像阿灼一样,跟在自己的身后亦步亦趋地长大吗?
他长大会是什么模样?
他会喜欢吃什么?又会喜欢玩什么?是一个爱笑的孩子,还是一个老成的孩子?
不过,那无数的可能性,都已经伴随着他那一刻的恶念不复存在了。
他不止一次地告诉自己,谁让那个婴儿是白家的孩子呢。
虽然那孩子才从这个世界诞生不久,但是他的出身就已经决定了他们必将站在对立面。
白家让自己一无所有,他当然也可以让白家痛失所爱。
所以将那婴儿丢在那里,他并不后悔。
他捏紧了拳头。
绝不会后悔.....
...
这几天下来,冬歉手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按照之前的约定,阎舟也应该放他离开了。
阎舟想过,冬歉明明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又为什么迫切地想要从自己的身边离开。
后来他想明白了。
冬歉这么聪明,应该不会猜不到当初将他的行踪透露给任白延的人就是自己。
但尽管知道,冬歉也没有表现出来,每天依然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好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会出乎他的意料一般。
这种气质放在这样一个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左右的人身上,莫名违和。
可就是这种违和,反倒激发了阎舟对他的兴趣。
手上的绷带被解开,冬歉张了张自己的手,白皙修长的手上没有留下一丝痕迹,且活动灵活,看来并没有伤到自己的神经。
在阎舟这里住了好些日子,天天喝一些补血的汤和药,现在的冬歉看起来已经没有之前那种病殃殃的样子,反而气色红润,身体倍棒,吃嘛嘛香。
自然也看不出来,他曾经救了任白延。
这也是冬歉想要的结果。
他可不想让任白延知道,自己曾经救过他。
他看向阎舟,目光淡淡地问:“我可以离开了吗?”
阎舟笑了:“当初求我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冷漠的。”
果然,美人大多薄情,用完就扔,好不利索。
不过,阎舟最欣赏的就是这种性格。
他俯下身来跟他平视,唇角扬起,缓缓笑道:“这么急着走,真的不打算留下来了?”
冬歉平静地注视着他,毫不留情地戳穿他:“你本来也没打算留我吧。”
阎舟的神色微微一僵。
冬歉原本只是随口乱猜的,但现在看来,他貌似是猜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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