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瑶动容,又很快敛下眉眼,“没人逼我,也没有任何人能逼我,这次是我自己想保护头上的砖瓦。”
卫瑶走后,应小怜可惜道:“他终究不愿为我等所用。”
谢涵转着笔,“本君也不敢用。”
应小怜侧目看他。
谢涵笑了一下,“你说昨夜的人,换成梁武王,他可还会使出十军棍?本君可算知道为什么当初梁幽王欲杀之而后快了。”他卫瑶终究是梁武王一个人的卫瑶,其余任何人在他眼里都只是旁人。他自问肚量不算小,昨夜尚且有羞愤怨怼之心,何况姬高素来心胸狭窄。
“不过,叫穰非、翦雎、魏起没事多去找他讨教讨教却是可以的,总不能叫这一代名将浪费了。”
那边,卫灵书知晓了卫瑶作为后,抱着卫琮劝道:“五哥——你才二十六,你的人生还好长,当真要像个老叟一样沉寂下来吗?”
卫瑶摸摸她发髻,又看了看睡相酣然的卫琮,“钓鱼、看书、授课,像个钓鱼翁、教书先生一样,感谢阳光,感受大地,有何不好?”
卫灵书却说,“阳光使人温暖,钓鱼使人放松,自然没什么不好。可我知道温暖和放松只是五哥你的偷得浮生半日闲,你最爱的是热血、刺激与成功,是烈日当空,是马踏千里,是拔旗登台。”
卫瑶敛下笑容,却说,“灵书,不要再去找他了。”
卫灵书一惊,“谁?”
“现在的兰深先生。”卫瑶盯着她,眼中有着洞悉一切的了然,“他和我们之间,血海深仇,他不会安好心的。”
“血海深仇吗?”卫灵书颇有些啼笑皆非,“五哥,沈大哥为什么费尽心机救你出梁国,为什么不厌其烦地唤醒昏迷的你,为什么想尽办法地让你再次出仕,你们两个好像都不明白。”
这时卫琮突然哭了起来,她轻柔地哄着孩子,对卫瑶说:“五哥,你有你的坚持,我也有我认为对的事要去做,恕妹妹难以从命。”
很快,她离开二人的院子,来到院外,沈澜之早已久候,“如何?”
“沈大哥,想劝五哥出仕,为今之计,只有找出族人如今的惨状,再让我被强权迫害,才能激起他心中的斗志了。”卫灵书抱着孩子,目光沉静。
今日真是多事之日,另一头,琴操替魏起包扎着腹部伤口,心绪起伏道:“你何必冲上来替我挡这支箭?我旁边都是温留君派给我的护卫,会有什么事?”
魏起一身红裙如火,艳丽的面容略有苍白,眼眸仍黑亮有神,随口道:“我怕你受伤,哪管得了这么多?再说你这样弱鸡,擦破点皮都不得了,我就不一样,中一箭还能比你活蹦乱跳。”
世上竟有人能将那么动人的话说的这样难听?
琴操深吸一口气,不停回想当时场景:黑夜、疏星、火光、红裙女子一跃而来,将她从团团包围中拉上马背......
魏起又说话了,“对了,我又救了你一次,你得报答我?”
不提这是温留君的命令,琴操好脾气道:“愿闻其详。”
魏起眼睛亮晶晶的,“你别穿裙子了,难看死了,穿长衫罢,或者拿温留君的,他衣服顶好看。”
琴操包扎完,终于没忍住在人伤口上按了按,待人一阵呲牙咧嘴后,她睫毛乱颤,慌慌张张道:“你没事罢,我弄疼你了,抱歉抱歉......”
魏起忙止住“哎哟”,摆了摆手,拉着她说:“我没事,你别慌。”
琴操顺势靠近他怀里,靠近他怀里,靠近他怀里......
她被魏起推开了。
魏起一脸便秘,“你换身衣裳罢,我不抱女人的。”
琴操终是忍不住了,指着人骂道:“你这须眉浊物,我还未嫌弃你,你竟是嫌起我来了,穿着裙子还真当自己是冰清玉洁的女儿家了,简直臭不可闻,滚——”
说完到底想起对方是个伤患,于是自己圆润地离开了。
谢涵一共给霍无恤、宁襄、朝廷各去了一封信,不消说,最先到的,自然是霍无恤的信。
对方事无巨细地问着他的伤势,又附上两罐自制药膏,然后是好一番叮嘱他休养云云。
谢涵将信细细看了一遍,合上放抽屉里,掏出那药罐,闻之清香,应是掺了兰花的。
第二个到的,竟然是宁襄的信。宁襄只回了他四个字:如你所见。
谢涵笑了笑,这四个字呢,他看来就是宁襄承认无影山的山贼是他布下的,但公之于众呢,却绝对称不上对方承认的证据。
他着实是喜欢宁襄的,他总是能一边和你玩各种阴谋,一边又不藏着掖着,最后给你讲实话还能不留下把柄。
“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总能那么实诚?”于是谢涵又提笔写了一封信,问了他个问题:你后面还有什么陷阱等着我呀,具体说说呗。
旬月后,宁襄回信来了:你我知己,自是心意相通,何必赘言?
谢涵哼笑一声。
当然,在这之前,还有一封霍无恤的信,对方来询问其伤势恢复情况。
些许余痛。
谢涵提笔回复,想了想,又问起其在北境境况。
数日后,霍无恤回信,北境的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现在焦大、孟光亦、马元超三个都统很服管教,几个刺头也被他略施小计给弄下去了,他制定的新军法已经开始实行。又附上两罐去了姜味的姜糖,让人泡茶喝:酷暑已过,天气转凉,属下不在身边,君侯亦当爱惜身体。
谢涵禀赋不足,易受寒热之邪侵袭,现在转凉,当用些温中散寒之品。附子肉桂之流,过于辛热效重,以谢涵体质恐怕不能承受,且这些亦非可长时间使用的药品。生姜食补药补一体,又兼效力平和,再是适合不过,可谢涵嘴挑,极厌生姜。
因此,看到这两罐生姜糖的时候,他神情与内心都是拒绝的。可看到那信中殷殷劝解,又详述了其做糖时如何复杂地去除姜味云云,最后还要求他务必回信告知他味道如何,否则就威逼温拾许来给他做针灸 。
谢涵:“......”
“真是对本君越发不尊重了。”他皱了皱鼻子,嘟囔一声,最终勉为其难令寿春泡了一盏过来。
旋即,他眼睛微微一亮,不想这姜糖茶果真丝毫不见姜味,无半分辛辣,反而味道清冽甘甜。
他慢条斯理地品完这杯姜茶,对寿春颔首,“每日一杯。”
寿春抿嘴笑笑,他就知道,霍将军总有一千种制服君侯小性的方法。
连饮三天后,谢涵提笔回复霍无恤那姜茶味道:尚可。
想了想,对方既送药膏,又送姜茶,来而不往非礼也,他使绣娘做了护膝护踝:天气转凉,可本君却是不会长冻疮的,无恤还是看好自己。
不几日,霍无恤来信,却是送了一支桃花。
此时已是入秋,正是万物肃杀的使节,满目枯黄中忽地撞入层层叠叠的红,叫人眼前一亮。原来他自塞外回来后,就着手种雪莲果,叫了桑朵拉参谋,最后结了果,拿了桃花试验,现在刚巧给他看看成果。
谢涵捏着那支春日桃花,莫名觉得有些意思,给人回了块铜镜:近日匠作坊制了新鲜的铜镜出来,清晰如水,无恤瞧瞧。
沈澜之像嗅到腥味的野狗,偏头看应小怜,“我没看错罢,君侯确实是送了块铜镜给无恤?”
“不然呢,这般形状手感质地,铁饼么?”应小怜横他一眼。他凤眼狭长,眼角还有一颗泪痣,嫌弃瞥人时却妩媚横生,沈澜之顿时“哎哟”一声,只觉人都软了半边,“小怜小怜,你快别用这样可口的眼神看我。”
应小怜:“......”
他让阿劳推开轮椅,眼不见为净,但又实在忍不住心中某种想一吐为快的欲望,终是没有走远,背对人睿智地分析道:“古来铜镜寄相思。”
这句话同样立刻唤回了沈澜之看热闹的心情,他“啧啧”几声,随口吟了几句铜镜上常见的相思铭文:
“长相思,毋相忘,千万岁,乐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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