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宙之下,人如蝼蚁,灿烂星空,可有定数?”那邹人忽然站起,道:“你我在此空谈,又有何益?便如之前的天上明星数量,唯有数过,方能知晓。你我在此便是空谈百年,赢的那人也未必是对的,只是他逻辑缜密罢了。”
说完,他便推门往外走,梨倾急忙问,“客人去哪儿?”
那人回头道:“即日起,我驾马车往日出方向走,假设宇宙有边,我终有一日会到那边界,届时折返再往日落方向走;假设宇宙如温留君说的那样有限无边,我终有一日会回到玲珑洲;假设宇宙无限无边,我永不会回来。”
霍无恤喊道:“宇宙是否有限,无人知晓;可阁下寿数是否有限,你我皆知。”
那人笑道:“我一人的寿数是有限的,可我有子子孙孙,一路上子孙会代我走下去。”
“敢问阁下高姓大名。”谢涵忽然道:“倘若有一日阁下后人折返,或是一路向东回到原点,至少让后世知道是你们走了一圈,回来了。”
那人转回身,朝谢涵一礼,“在下邹人向东来。”
他环顾一圈,“今日东来在此与现在的诸位、千年后在此的诸位、万年后在此的诸位做个约定,时光为我见证:往后东来代代后人便以《昊礼》取名,共五千二百七十字,回来的人名字里首字是哪个,在《礼》中是第几个字,便是在下的第几代后人,五千二百七十代后,该回来的都回来了,如果没有,想来宇宙无限。”
谢涵不知道在他眼里这烧着火炉的草舍是不是刹那间沧海桑田,墙皮如潮水般剥落,光阴流转,他也许想象到了千万年后这玲珑洲的场景?
“啪啪啪——”游廊一头传来掌声,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曲折的竹道上踏步而来一温雅女子,她穿白色长衫,罩青色纱衣,长发束起,戴乌木莲冠,漫天飞雪在四周舞动,衬得她有种不真实的迷离感,如画中人、诗中仙。
“先生。”梨倾、眉嫣忙起身小步过来,恭敬执弟子礼。
“南施先生。”丰兰音等楚人以及谢涵都是见过对方的,也施了一礼,其余人纷纷反应回来,也客客气气地给这位天下闻名的女学士见礼。
“见过温留君、霍将军、叶大夫、叶车率、丰少主、丰二爷、花五少爷、郑大人、琴大夫以及向大人。”南施朝十人颔首,尔后看向向东来,“南施在此也向诸位做个约定,大地为我见证:即日起便将大人的誓言书写下来,编纂进玲珑洲的出书中,无论生老病死、天灾人祸、战火纷飞、天崩地裂,永远优先保存这卷书籍,有南施学生在的一日,便会让这约定流传千古。有朝一日,您的后人与我的学生,终会在此共同回答这道题的是与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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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第396章 《丰氏兰音》
向东来走了。
带着所有人的困惑与希冀走了。
南施怅惘道:“日出东方,玲珑洲的东边是侠白城,侠白城往东是尺泽邑……再往东是齐国,再往东须换车为船,出东海,再往东,东海之东会是何方?海外会否有仙山,会否有人迹,海是否有尽头,宇宙会否有穷尽,恐怕终我一生,也找寻不到答案了。”
丰兰音苦笑道:“我等皆是俗人,在这红尘中有太多苦恼与留恋,离不开这块地方去找寻真理,只能枯坐辩论,然而赢了,也不过是如向兄说的那样,胜于言辞之雄辩与思维之缜密。啊——”
他忽一敲手掌,“向兄方才的话给了我一个灵感,一个人的生命是有穷尽的,子子孙孙的生命却是无穷尽的。一人死则继续进入另一人的生命探索,代代延续;空间时间是否也是如此,到了一个极限,进入毁灭,随后又进入新的开始?故而是有限也是无限。”
南施支颐笑看他,“有可能。”
丰兰音却羽扇轻晃,苦恼起来,“如果是这样,向兄永远不会回来了,更无法证明我刚刚猜想的真伪了。”
“留待后人罢——”谢涵叹道:“历史会记录我们今日的困扰,世间永远不只一个向东来,总有那么一代人会解决这个问题,咱们现在留句话给后人罢。”
“什么话?”之前的郑人疑惑道。
丰兰音笑着回答,“自是家祭无忘告乃翁。”
“哈哈哈——”在座众人皆尽笑了,原本的怅然迷惘在这一刻也散了去,有些事非人力所能及,有些牵绊非他们所能放下,天下也只有这么一个向东来。
“先生都出来了,是否意味着我等都通过了登洲三问?”丰兰音问了个所有人都想问的问题。
“自然。”南施点头。
丰兰音羽扇击掌一笑,“这登洲之问委实艰难,这回可真是沾了向兄的光,可以结束枯等。”
“你这皮猴,要等某人一起登洲,很不必拿我做幌子。”南施哼笑一声,遂起身带人登洲。
梨倾笑道:“贵客九人,五位可以划船过,四位可以走桥过。”
以前有这规矩么?众人面面相觑,丰兰音道:“有五位兄台方才题三是没开口过口的。”
反应过来的四人略有羞赧,霍无恤浑然不觉,反而算了一下,小声问谢涵,“不是只有四人没开过口吗?”
谢涵神情莫测瞧他一眼,用更小的声音说,“你刚刚开口说:宇宙是否有限,无人知晓;可阁下寿数是否有限,你我皆知。难道这也算开口答题吗?”
“……”霍无恤顿了一下,“那我与君侯岂非要分开走?”他倏然忧愁起来,“雪天风大,您一定要带好帽子,啊呀,我刚刚给您系的裘衣太松了,这伞柄太凉了,您怎么拿得住?”他一头重新系紧裘衣,一头割下自己身上大氅一角对折包裹住伞柄,温声道:“您将手伸进折角里这就不凉了。”又掏身上药丸,“您先吃一颗,若桥上心疾发了,没人给您喂药,就麻烦了,先吃颗开胸气预防。”接着兀自喃喃是否有所疏漏。
不慎站在不远处旁听了一耳朵的某位,“……”
他若有所思,看来雍国想要拿回公子无恤是难于上青天。
谢涵深深看了对方一眼,忽然开口打断黑衣男子的冥思苦想,“我和自己打了个赌?”
乍然回神的霍无恤:?
他下意识问,“什么赌?”
谢涵抬头看雪景里玲珑洲,恰似白玉掩翡翠,淡淡道:“不可说。”
霍无恤:“……”
两拨人分开登洲,一波随南施走吊桥;一波随眉嫣、梨倾划小舟。
舟上有个不该在的人——是丰兰音方才问可否与一人换登洲方式,南施只道一句“随你”,他便将走吊桥的名额给了一个同行的楚国子弟。
原来那人痴恋南施已久,却三年都没通过登洲三问,这次特意请玲珑洲常客丰兰音辅导,终于过了,还得其让与南施的同行名额,顿时感激不尽,“丰兄大恩,白某没齿难忘。”
丰兰音笑笑,“半月后正有一桩要事须白兄帮助。”
“丰兄但说无妨。”
“先登洲,再说不迟。”
上小船后,丰兰音也没闲着,而是找到霍无恤,小声攀谈起来,“之前贵国大良造王大人有托我请霍兄回国。”
霍无恤看他一眼,神情冷冽,“第一,我如今已是齐人,入温留户籍;其二,他本人尚且不能,我与阁下非亲非故,我劝你不必枉费力气;其三,在下年方十八,阁下很不必唤我霍兄。”
“……”丰兰音笑道:“霍弟在温留君面前面后,可真是两幅面孔。”
“我已申明,在下与阁下非亲非故。”
丰兰音从善如流,“霍将军。”他忽然凑近,压低声音,在对方耳畔低语道:“霍将军与温留君如此亲厚,想必知道其盛爱兰花与音律,但你可知这是为何?”
他不会是要告诉我因为他名“兰音”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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