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渠君是楚惠文王最倚重的亲弟弟;南施是教导楚子般十年的太子太傅。
他心里一抽,抱紧对方,抚着人脊背,嘴上却道:“你别咒我,不就是病一场么?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怀里的人呼吸一窒,他以为对方要恢复元气来与他嘴仗了,不想人急忙推了下他,嘴都不利索了,“他、他们过来了。”
谢涵一惊,抬目看去,果见二人在约百余兵的簇拥下,走近招魂楼。
“那百人都是王叔百里挑一的精装卫士,皆能以一当十。”楚子般低声道。
“踏——”
“踏——”
“踏——”
脚步声逐渐靠近。
二人四目相对,都看到对方眼里的恐惧。
楚子般哆嗦着道:“涵儿,孤有一计。”
“什么?”
只见对方瞧着面前的引魂路,“小时候捉迷藏,你不是也找孤不到么?因为孤都是躲进烟囱里的。这引魂路和烟囱也没差罢。”
这回轮到谢涵无言了,烟囱啊,那得多脏多累,玩个捉迷藏至于吗?
然而现实容不得他抒发嘲笑,对方已经带着人马在上楼了,谢涵掏出一对龙凤匕首,给了对方一把,唯恐发出一点声音,什么话也没敢说,飞快爬到引魂路下钻进去。
别看引魂路长得有多像烟囱,到底是不同的 。
引魂路引魂路,既是给魂走,人自是难以通过的,其内下宽上窄,壁滑难爬,更无借力点。
谢涵趁着那百余人整齐的踏步声,一刃扎进壁上,以此借力往上爬。
楚子般震惊地瞪大眼睛,立刻又样学样。
然而并不允许他们爬多高,对方就上楼了。
二人听到百卫分散在阁楼各个方位把守的脚步声,然后是一道清脆的击掌声,接着是经渠君雄浑低厚的声音,“带上来。”
随之几个零星的脚步声,与重物被丢弃到地上。
“先、先生。”是梨倾和眉嫣的声音,经渠君的声音紧随其后响起,“南施,灭了烟,否则本君杀了她们两个。”
梨倾和眉嫣并不确切地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见洲上火光冲天、满洲兵士,再兼经渠君言语 ,立刻道:“先生,生死有命,我们不惧。”
南施并未言语,仍是经渠君在说话,“你三天前命她们离开玲珑洲去宋国买书,是怕万一谋反失败,她们难逃一劫罢。说是奴婢,这么多年,本君看你是把她们当亲传弟子当女儿在养啊。她们还这样年轻,花儿一样的年纪,你舍得么?逝者已矣,你舍得用她们的命替你守一座空空的衣冠冢么?你放心,本君定会下令士兵不破坏堂内一砖一瓦。”
梨倾发现关键字眼,呆呆道:“谋逆?”
南施终于开口了,“弟子?君侯忘了,太子也是南施的学生。”但她手软了吗?
“啊——”手起刀落,鲜血喷溅,一声沉闷的钝响。
楚子般、谢涵面露不忍,他们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区别只在哪一个。
南施低哑如被揉碎了声音很快替他们解答,“梨倾、梨倾——”她抱紧倒在血泊里的尸体。经渠君在她身边道:“南施,你是认为本君只是说着玩的,还是觉得本君不会这么狠心?”
“那君侯也杀了婢子罢。”眉嫣冷淡的声音响起。
“本君剑下原不斩女人,不想你胆识过人,拿本君的剑来——”
“够了。”南施道:“熄火灭烟罢,我就站在这里,这是二楼 ,不通地道,更离安灵堂整整隔了三圈的甲士,君侯大可不必担心我救出那二位。”她语转讥诮,“还有比你更虚伪的人么,经渠君?”
经渠君收剑回鞘,“太子是本君看着长大的,即便不得不杀,本君也希望他没有痛苦。温留君更不能死。本君以为先生的想法总该与本君一般无二。否则那时何必叫破温留君的身份呢?”
“不想经渠君如此大意,令千军出刃逼温留君离开,以致露了马脚:千军竟然只听你经渠君号令,而不听明日楚王半句话。经渠君倘若多长点心,也断不会到现在这个地步。”南施心中悲愤,毫不留情地讽刺道。
“是啊——”经渠君仿佛听不到讽刺,叹一口气道 :“太子忠义仁爱、有情有义,般般皆好,只一点:偏听偏信,感情用事。可这偏偏是君王大忌,他竟然只带十几个卫士就真跟着我千军出来了?倘若他再带一将,或再带千人,本君便只陪他观星。”
“一将无谋,累死三军;一帅无能,挫伤万师;为君无识,可怖百倍 。”南施似是发现对方一瞬的动摇,冷冷开口提醒道:“太子是我教导长大的,心性聪慧,一点就通,却骄傲自负,不懂隐忍,当初梁公子彖惨遭陷害,这种事发生在太子身上,他早就羞愤自尽了,哪会仓惶渡江逃窜,成就未来的赫赫武王;
更任人唯亲,看人时因为交情眼睛就会带上一层美化膜,信任尽予交付。听听他和温留君的协议,倘若当真有‘帝星’,‘帝星’又当真为太子,温留君还能像现在这样陪他逃命么?”
“惠文王于南施有恩,议其身前是非,南施有罪,可有些话南施不说,青史黄帛便不会记载吗?孔最一役,时日已久,南施不言;可梁王薨、韩沈亡、卫氏屠、三家乱,我国元气恢复、羽翼丰满,如此天赐良机,惠文王竟然只因他姬彖罪己诏中的一句‘寡人之过’就按兵不动 ?更因为太子带回来的一支短简一病不起,致使国中动乱。少年游?”南施垂眸,“不过年少情谊浓时一起做过的一首诗罢了,谁又当了真?”
“太子性情类惠文王:燕齐战事,我国本该前去落井下石,只因齐国送还之前偷袭占领的三城,便言纳地再攻不妥;那是纳地么,那原是我国领地,不过因为这计策是温留君拟定的罢了。”南施长叹一声,“误国啊。”
“南施,为人臣者,岂能非议主君?”经渠君冷冷道:“先王和太子如何,轮不到你来品头论足。”
南施低笑一声,她知道对方又狠下心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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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emmm,抽奖番外四十八小时还没结束哦。
ps:下章更新在此处,老样子。
第402章 《玲珑洲变》
经渠君令甲士看住南施,自己带兵进入白治光的安灵堂,眉嫣抱着梨倾的尸体,木然道:“先生,这世上本无完人,太子感情用事,经渠君何尝不狠辣无情?主上有失,为人臣者,当提谏言,岂能谋逆?
您既觉太子偏听偏信,那这偏信名单中必有您之名姓,为何不借这份信任提建议呢?”
“岂有踩于沙堆之上,告诉人沙堆不稳的道理?”南施摇头,伸手摸她发髻,“我便知道你们是不会赞成我的选择的。”
眉嫣偏开头,“可您依然要这么做。”她抱着梨倾仰面,“您脚下的土地,是惠文王赐下的;您和白将军的婚事,是惠文王赐下的;您满阁的诗书,是太子找来的;您的登洲规矩,是太子维护的。
您凭女子之身,能做上这闻名天下的女学士,能定下玲珑洲这样苛刻的规矩,全赖惠文王的怜惜和太子的爱重。现在您做下这种事,竟不觉得羞愧吗?
您活着,天下人都会谩骂您;您死了,白将军也会耻于与您地下相见。”
“他最是忠贞,定会怪我。可——”南施仰头,看苍茫夜色,“虽千万人,吾独往矣。”
“北斗暗淡,群虎食龙,天将大乱,世将大争。太子的缺点在平常年代是等闲,在如今时候是致命,今日继位,他日或为亡国之君。纵观我朝,经渠君方是逐鹿之君。”
“奴婢不懂星象之说,但觉先生走火入魔。”眉嫣抱紧了梨倾,撇开头看冰河水流,忽的目光一凝,她左右看看,还是凑近南施,在对方手臂上写道:水里有人。
又加了一句:不是太子,先生不要伤及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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