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峭很慢地眨了一下眼,丢掉手里已经碎掉的玻璃,朝他走过来,右膝跪地蹲在他面前。沈峭的脸颊和眼皮沾着血和灰尘,程斯蔚伸手替他抹掉,但血干的很快,他怎么都擦不干净。
停了好久,程斯蔚听见沈峭问他:“还能走吗?”
简单四个字,但尾音却在抖。
“能。”程斯蔚吸了吸鼻子,用开玩笑的语气回答说,“腿不疼。”
沈峭点点头,接着背过身,说:“我背你。”
“不用,我没事儿。”
没人接话,沈峭依然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像被丢弃在这间仓库许久的雕塑。停了半晌,程斯蔚伸出手环上沈峭的脖子,胸膛跟沈峭的背紧贴在一起。双手穿过膝弯,稍稍用力,沈峭站起来,步伐坚定地朝门口走。
折叠交错的阴影随着脚步摇晃,程斯蔚的下巴搭在沈峭的肩头,靠的很近,他能闻到沈峭身上很重的血腥味。于是他转过头,看着沈峭的侧脸,像第一次见面一样,目光顺着额头下移,落在眉骨,鼻梁然后是嘴唇。
察觉到程斯蔚的视线,沈峭眨眼的速度变快,脚步也有些乱。
踢开大门,外面是一片雪白,隔着半米远的距离,程斯蔚看见倒在路灯下的人影,没等他细看,沈峭背着他转身走向另外一条小路。越往东走路灯越少,走出几百米,程斯蔚抬头看了一眼,前面已经一盏灯都没有了。
“跟着你的保镖呢。”沈峭忽然开口问。
“不知道。”想到待在图书馆角落里的几个保镖,程斯蔚说,“一开始还跟我待在图书馆,后来我跑出来,不知道是不是没跟过来。”
安静了一会儿,沈峭才问:“为什么跑出来?”
“你回我的信息了,我感觉你就在附近。”程斯蔚说。
接下来就是一段很长的沉默,程斯蔚听见自己的心跳和沈峭有些重的呼吸声交缠在一起,又往前走了一段路,程斯蔚原本想要开口说话,但沈峭身体忽然晃了一下,于是程斯蔚冲到嘴边的话变成了一声惊呼。
沈峭迅速用手撑着墙,稳住身形之后,他蹲下来一点把程斯蔚放下来,身体靠着墙,低声说:“休息一会儿。”
程斯蔚点点头,停了几秒钟,他突然想到什么,转身站在沈峭面前,伸手拉着程斯蔚的衣摆。是湿的,程斯蔚搓了两下手指,粘稠的触感好像要把手指粘在一起。漆黑一片的小巷里,程斯蔚听见自己的呼吸变乱,在口袋里找了一圈也没找到手机,手伸进沈峭的外套口袋,摸到手机,程斯蔚拿出来,稳住不断颤抖的指尖,打开了电筒。
还是黑色外套,有灰尘和已经凝固了的血,程斯蔚抓着沈峭的外套,顿了顿,掀开一点。
程斯蔚终于知道沈峭身上那股很重的血腥味来自哪里了。
是很干净的黑色毛衣,要不是打着手电筒凑近看,完全发现不了被新鲜血迹染红的衣摆,以及被划破的正在源源不断出血的伤口。
程斯蔚的手无法控制地抖,手机几乎要掉在地上,直到沈峭抬手握着他的手腕,冰凉潮湿的触感覆上皮肤,程斯蔚才有些茫然地抬起眼,对上沈峭的脸。
“没事。”
“看起来吓人,其实一点都不疼。”
还是那么蹩脚的安慰方法,似乎是怕他不相信,沈峭朝他露出一个笑容,但持续时间很短暂。沈峭捂着肋骨,很轻地皱了一下眉,停了几秒,他重新抬起头,轻声问:“你想坐下来歇会儿吗?”
“我要是说不能呢?”程斯蔚语速很快,“我要是让你现在继续背我,一直走到家,你是不是就准备直接流血流死?”
没人说话,巷子安静的吓人,除了沈峭越发沉重的喘息以外,程斯蔚什么都听不到。
整整过了一分钟,沈峭才回答他。
“不会死的。”
程斯蔚真的不知道要说什么了,他看着沈峭的身体一点点往下滑,最后完全跌坐在墙边。程斯蔚忙伸手扶住他,指尖碰到沈峭的手背,冰的吓人。
“去医院吧。”程斯蔚抹了下眼角,“学校附近有医院,这个点急诊也开门。”
“不用。”沈峭用力按着伤口,“他们不会只来四个,只要躺在外面的那个醒了,应该就会往医院派人。”
“不行。”程斯蔚拢紧沈峭的外套,握着他另只手哈了口热气,“我不管,必须去。”
迎着昏暗光线,沈峭看着他,说:“好。”
程斯蔚用沈峭的手机打电话给林峥,说了地址之后原地等待,在等人的那段时间里,程斯蔚一直在搓沈峭的手,试图让他暖和一点。也不知道有没有用,程斯蔚拢着沈峭的手,抬头问他:“还冷不冷?”
沈峭很慢地摇了摇头,停了停,开口说:“我左边口袋的东西,拿一下。”
程斯蔚伸出手,在沈峭的棉服里,摸到了几个创可贴。是最普通的那种,胶布上贴有白色棉片,只能用来止血,毫无药用。
“你下巴有伤口。”沈峭声音很轻,几乎要散在风里,“我手不干净,没办法帮你处理。”
尽管程斯蔚在电话里简单描述了他现在的状况,但当贺莱和林峥出现在巷子口的时候,还是被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原本以为浑身是土的程斯蔚看起来已经很狼狈了,但当他架着沈峭走到车前,贺莱觉得自己的心脏都骤停了一秒。
贺莱忙从车上跑下来,但看着满脸血的沈峭,一时间也不知道到底要怎么帮忙。
“……这是杀人了?”
林峥拉开车门,表情是罕见的严肃:“先上车。”
几个人上了车,林峥踩了一脚油门,从后视镜往后看:“怎么搞的?”
“有人在图书馆堵我。”程斯蔚说的轻松,但看着这两个人的状况,显然不是被堵那么简单。
程斯蔚把后座暖风开到最大,看着沈峭毫无血色的脸,有些着急的问:“林峥,你家的私人医生现在能上门吗?”
“可以。”林峥拿起手机,拨了个号码,“我现在让他过来。”
车开到大路上,贺莱终于回过点神,他扶着沈峭的肩,对程斯蔚说:“你休息会儿吧,我来看着他。”
“不用。”程斯蔚盯着沈峭,连眼都没抬。
“没事儿,你肯定也累了,跟我客气什么……”
“没跟你客气。”程斯蔚握着沈峭的手,转过头看着贺莱,语气平静,“我自己的男朋友自己会照顾。”
第80章 器材室
雪越下越大,视线内很快积攒出一片茫茫的白,林峥开了远光灯,回头看了眼躺在后座满身是血的沈峭,轰了一脚油门。在回去的路上已经给医生打过电话,车子刚在草坪上停好,程斯蔚拉开车门跳下去,手搭在沈峭肩上,抬头看着一脸呆滞的贺莱,说:“搭把手。”
“哦,哦好。”贺莱反应几秒后点点头,把沈峭拉起来一点,胳膊架上肩头。
沈峭的手很凉,嘴唇因为缺水起了薄薄一层干皮,程斯蔚用力撑着沈峭的身体,一边往别墅里走一边轻声跟沈峭说话:“你别睡,一会儿医生要过来,你睡着的话是不是很不礼貌。”
“嗯。”沈峭的声音比往常更低,一片雪花挂在他的睫毛上,沈峭睁开眼,有些模糊的视线在程斯蔚的脸上停了一会儿,说,“我会很礼貌。”
每一脚都踩在深深浅浅的草坪积雪里,快到大门口时,站在门外的男人迅速跑上来,把抱在怀里的毯子抖开披在沈峭身上:“医生在会客室了,医助也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如果需要手术,可能得转移到无菌室才行。”
攥着衣角边缘的手一点点缩紧,程斯蔚抿了一下嘴:“还要手术?”
男人扫了一眼沈峭脸上的血,停了停才说:“先检查一下才知道。”
程斯蔚连着点了好几下头,嘴里喃喃道:“好……好,对,得先检查。”
他们几个站在门口,客厅内刺眼的光线从虚掩着的门缝透出来,程斯蔚垂着眼,盯着脚下的影子,沈峭在夏天永远挺拔的身影现在正在一点点弯下去,像某种即将在冬天枯萎的植物,先是低垂,再慢慢烂进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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