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到强光照射的失明结束,隔着铁门,沈峭的轮廓逐渐变得清晰。程斯蔚在原地站了几秒才走过去,离得近一些,他闻到空气里淡淡的酒味。
手按着门,程斯蔚看着沈峭的眼睛,小声问:“你喝酒了?”
沈峭很慢地点点头,像是有延迟一样,又补了一句:“一点点。”
“你不让我进去吗?”
“陆丰不在。”沈峭说。
确实是只喝了一点点,思路还是那么清晰,程斯蔚心里升起了一点挫败感,他拿出手机,叫了一辆车,心里默默祈祷:千万别有人接单。
祈祷失灵是常态,但这次程斯蔚确实被老天爷眷顾,订单在七秒后被人接了,距离.km,等待时间二十五分钟。
“那让我进去等吧。”程斯蔚把手机让沈峭看,“要等半个小时才有车。”
沈峭好像看不太清,程斯蔚看着他低下头,眼睛半眯着,白光照在他脸上,程斯蔚看见沈峭眼底的乌青。沈峭看了好一会儿才确认程斯蔚真的叫了车,他重新站直,把门上的铁链解开。
在进屋之前,程斯蔚还以为是自己撞大运,就突然袭击这么一次,就刚好碰到沈峭在狗场。直到沈峭推开屋门,程斯蔚看到墙角折叠床上沈峭的衣服,才意识到沈峭是住在这里。
沈峭从门后拿了一把椅子,拿纸擦干净之后,放在程斯蔚身边。房间比上次程斯蔚来的时候变得更小,因为上次这里还没有摆床,程斯蔚抬头看了一眼,那张床沈峭应该睡起来很勉强,是翻身都会担心掉下去的程度。
“你不是在看工厂吗。”
“项目结束了。”沈峭很轻地咳了一声,转身坐到床上,脚不小心踢翻了旁边的酒瓶,冒着白色泡沫的液体洒了一地。沈峭愣了一下,准备拿拖把去擦的时候,程斯蔚已经蹲了下去,手里拿着抽纸盒,连着抽了三四张纸盖在地上。
纸巾很快被酒浸透,沈峭盯着发了会儿呆。
屋子里很安静,安静到程斯蔚觉得有点喘不过气,他重新坐回去,停了一会儿,问他:“那明天,哦不对,是后天,你送我去学校吧。”
沈峭没说话,只是弯下腰把酒瓶扶起来,程斯蔚很轻地出了口气,尽量用轻松地语气说:“还是说你还有别的事要忙。”
“没有。”沈峭抬起眼,跟程斯蔚对视,“合同都结束了。”
指尖不自觉颤了一下,程斯蔚顿了顿,反驳道:“还有半个小时。”
这个话虽然有点没道理,但确是事实,还有半个小时才能迎接新的一天。沈峭安静地坐在那儿,头靠着墙,似乎正在等待时间流逝。
程斯蔚不做没有意义的等待,他想了一会儿,主动开口喊他的名字。
“沈峭……”
“小时候——”沈峭开口打断他,声音哑的吓人。
“——你妈妈给我请了家庭教师,教数学和物理,都是用英语教的。”这还是程斯蔚第一次听到沈峭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他的语速很慢,像是讲一个很老的故事。
“我很认真的学,每天学到很晚,但第一次测试,我只考了四十分。”
“她没有怪我,只是让我继续努力,又学了一段时间,我能考到六十分了,但是还不够。”
“看错人了。”沈峭说,“她是这么说的。”
周围太安静,沈峭讲的每个字都被放大无数倍,程斯蔚开始没由来的感到心慌。
“你跟她一样,都看错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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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沈峭说这些话的时候应该是伤心的,所以程斯蔚努力辨认,试图从沈峭脸上找到负面情绪的蛛丝马迹好让他趁虚而入,可惜都没有,沈峭表情很认真,说出的话也陈恳,陈恳到足够让所有人相信,沈峭把困苦的人生浓缩成几句简短的话,真的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因为我不够聪明,所以被丢掉也是应该的。
程斯蔚看着沈峭的脸,觉得心里憋了一口气,出不去下不来。
沈峭撑着床站起来,动作大,生了锈的床头跟着一起晃,沈峭走到门口,啤酒瓶从右手换到左手,把门打开然后回头看他:“走吧。”
被人赶走的难堪程斯蔚是一点都没有,他转了个身,坐在椅子上仰脸冲沈峭笑:“你赶我走?”
沈峭摇摇头:“你手机在震,应该是车到了。”
被沈峭提醒,程斯蔚才注意到口袋里不断震动的手机,他甚至没把手机拿出来,坐在椅子上说:“那就让他等一会儿。”
于是沈峭就站在门口跟他一起等,门还开着,大股温热的风涌进来,原本转速缓慢的风扇也被吹得晃,吱吱扭扭的响。程斯蔚不依不饶地盯着沈峭看,在这种视线下,沈峭终于抬眼朝他看过来,就那么一眼,程斯蔚就知道他在这儿待着也没用。
“算了。”程斯蔚站起来往外面走,快要出去的时候,顺走了沈峭手里还没开始喝的啤酒。五块五一瓶的本地啤酒,酒瓶也是温热的,白色沫子正在不断上浮。
狗场门口果然有一辆白色轿车停在那儿,闪着大灯,连狗场边角的垃圾箱都被照亮。程斯蔚头也不回地往门口走,沈峭靠着门站了一会儿,回到房子把门关上。看着摆在正中间的折叠椅,沈峭突然觉得有点儿累,他蹲在地上往床底下找,意识到刚刚被程斯蔚顺走的那瓶酒是最后一瓶。
沈峭低头笑出来,最后索性坐在地上,脑袋靠着床沿,盯着天花板上少有的一小片白。外面的风打起来,偶尔能听见铁链来回碰撞的声音。这几天,他一直在工厂帮忙,说是帮忙,但厂里的事明显高于帮忙的难度。
监工是厂长的侄子,手里带的几个工人也是自己亲戚,四五个人基本霸占工厂所有的公用设施,包括食堂和澡堂。沈峭在里面算是年轻的,几个人把他当成摆设,没人放在眼里。
他说话没分量,也没关系,说话没用就动手,打一次不听,打上四五次自然就能打改。打架在工厂里是常事,沈峭第一次动手的时候还有人装模作样地来拉架,一个上了点年纪的大叔跑过来劝他,说这些人不好惹,要他息事宁人。
“那你们怎么吃饭。”沈峭问他。
大伯摇摇头,说大不了等他们吃完了再去吃,话音没落,沈峭往前迈了一大步,替大伯挡了一棍子。那一棍子抡足了劲,直愣愣地落在肩膀,沈峭没说话,垂眼在地上扫了一圈,最后捡了个扳手拿在手里。
闹得动静太大,最后甚至惊动了社区的警察,沈峭跟着去录笔录,出来的时候才看见手机里的几个未接来电,前面几个是陆丰,最后两个是程斯蔚。警察局旁边有个药店,沈峭一边回电话一边往药店走,听着手机里的忙音,问药店老板有没有红花油。
“有。”老板蹲下给他拿药,顺便多问了一句,“摔得重不重啊,重的话就给你拿个大瓶的?”
电话没人接,沈峭没怎么犹豫就打了第二个,听见老板的话,抬手卷起袖子看了眼手臂上的淤青。许久听不见回答,老板抬头看了一眼,目光在沈峭从小臂一直延伸到肩膀的淤青上停留了一会儿,眉头皱起来:“……你这个光用红花油可不行,我再给你拿点化瘀的。”
第二个电话通了,沈峭摇摇头,拿着手机走远了一点。
电话里,程斯蔚的话罕见的少,但大概是没什么事,沈峭把电话挂断,折回去付红花油的钱。从药店出来,陆丰的电话刚好进来,沈峭刚接通,就听见陆丰在电话那头嚷嚷:“给你打电话怎么不接?刚刚还是正在通话中,你给谁打啊?”
“工作上的事。”
“我给你说,今天规划局的人过来,我弄不住,也找不到你人,就给你那个朋……程斯蔚打了个电话——”
“——你们现在在哪儿。”沈峭冷不丁开口打断他。
陆丰怔了一会儿,说:在他家门口。
手里的现金没剩多少,打车过去不知道够不够,沈峭在台阶上站了一会儿,转身回到药店,把刚买的红花油和小票放在药柜上,跟柜子后的老板对视了几秒,说:“能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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