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斯蔚不知道沈峭要去哪儿,只觉得车开了好久,高楼离他们越来越远,后车窗打开一半,阿百把脑袋伸出去,大风把它的立耳都吹歪。
沈峭的夏天才刚刚开始,程斯蔚就已经开始觉得开心了。
车子驶进环山公路,盘旋下行,程斯蔚往窗外看,隐约看见山下的一汪水,不怎么蓝,但是水很清,浅金色的光缓缓流动。跟他在别墅泳池看见的那种光不一样,沈峭带他看的这种,跳动频率更快也更自由。
还没欣赏完,视线逐渐被淹过来的草遮挡,沈峭把车停下,程斯蔚转头看他:“是这儿吗?”周围某种程斯蔚叫不出名的植物长得有一米多高,程斯蔚觉得要是他现在开门下车,不出十步,一定会踩到狗屎。
“嗯。”沈峭应了一声,解开安全带,去牵后座的阿百。
见沈峭下车,程斯蔚紧闭了一下眼,再睁开的时候一把推开车门,脚踩在地上。出乎意料,没有踩到屎,空气的味道也很好闻,掺着被暴晒过的青草味。阿百已经跑出好远,只能隐约在草地里来回蹦的半个脑袋,程斯蔚笑出来:“它是在发疯吗。”
“是吧。”沈峭站在他身侧,撑起伞。
走出那片带给人压迫感的草地,视线里出现刚刚看到过的那片水,岸边站着几个人,一副当地人打扮,头顶戴着宽沿草帽,手里拎着一个竹篓。沈峭把伞递给他,然后径直往前走,看了眼正在水里蹦跶的阿百,微微弯腰,跟蹲在地上的阿婆说话。
阿婆冲他笑了笑,接着从竹篓里拿出一个小瓜,沈峭也蹲下去,就着被溪水冲过的石头,用一把小刀把瓜劈开。
“吃吗?”沈峭转过头看他,眼睛眯着,“溪水冰过的。”
程淑然在饮食方面可以算得上奢侈,她在郊外包了一片地,定期会有专人把挑好的蔬果送上门。吃的水果,都是要陈姨切完摆好盘,放上小叉子送到程斯蔚手边的。程斯蔚撑着伞走过去,垂眼看着石头上的瓜,浅黄色的汁水往下淌,沾了沈峭一手。
“可甜了,都是我们自己种的。”阿婆看着程斯蔚,用沾着黑泥的手拉他的手臂,“来尝尝嘛。”
不吃有点下不来台,程斯蔚笑着说好,然后蹲在沈峭旁边,伞架在肩上,拿了一块瓜。沈峭显然是没伺候过人的,每一块瓜都切得很大,程斯蔚看了半天,愣是不知道从哪儿下嘴。
“你们是城里来的吧?”阿婆说,“城里人就是洋气,出门还打把伞。”程斯蔚还没来得及解释,就听见耳边响起沈峭的声音。
“他对阳光过敏。”沈峭说。
阿婆眼睛睁的很大,随即皱着眉说这可不是什么小毛病,程斯蔚跟着点头,接着张大嘴咬了一口手里的瓜。的确很甜,还冰冰的,一口下去,汁水沾的程斯蔚脸上都是。沈峭拿过伞,也低头吃起来。
一块瓜吃的程斯蔚很狼狈,抬头看了眼卷着裤脚下河的阿婆,程斯蔚用手背抹了抹脸上的水:“你总来这儿吗?”
“没有。”沈峭说,“好久没来了。”
程斯蔚没再多问,吃完手里的瓜,他站起来去河边洗手,河水比想象中要凉得多,指尖触到水面时,程斯蔚下意识缩了一下手。
“这个时间可以抓河虾。”沈峭站在他旁边,看着流动的河面,“运气好的话,去旁边农家乐可以卖到十七块一斤。”
“好抓吗?”程斯蔚问。
沈峭正准备回答,话还没说出口,余光瞥见旁边人已经开始坐在地上脱鞋。几千块钱的球鞋歪七扭八的丢在地上,程斯蔚把裤腿卷起来,一只脚已经进了水,哆嗦两下,程斯蔚又抬头看他:“不是问你呢吗,好抓吗?”
程斯蔚应该是忘了洗脸,脸颊上的果汁干掉,泛着淡淡的黄。
“很难抓。”沈峭回答他。
卷裤脚的手顿了顿,看着已经走到河道中央的阿婆,程斯蔚的表情变得有些尴尬,正在犹豫要不要把鞋穿上的时候,一直站着的沈峭忽然坐下来,低头解开鞋带,说:“我帮你。”
下午的阳光很大,程斯蔚站在河里,水没过膝盖,裤腿已经被打湿。沈峭没说谎,虾很小游的又快,好几次明明他已经看到了,手伸进去,拿出来的时候却只抓到一把滑溜溜的水草。这么反复几次,程斯蔚逐渐变得烦躁,脑门和后背都是汗,这次下手,连水草都没抓到,程斯蔚一把把伞甩到水面上,水花溅了他一脸。
走到河水深处的沈峭完全没注意到程斯蔚那边的动静,他弓着腰,贴在身上的衣服暴露出腰背有力的线条,手很轻地拨动着水面,反射出的光线投在脸上,把沈峭的眉眼都照得很亮。
下一秒,程斯蔚看见沈峭朝着水里的某一点迅速伸出手,上半身几乎压进水里,起身的时候水珠顺着衣摆和手肘往下滴。应该是抓到了,沈峭脸上露出很淡的笑容,他抬手抹掉眼皮上的水,然后转过身,一步步朝程斯蔚走过来。
跟着沈峭一起出现的,还有夏日的高温,被汗浸湿的上衣,还有暴露在阳光下晒得发烫的皮肤。
手摊开,是一只细长的河虾,青白色的,身体透明,两对触角来回晃。不等程斯蔚伸手去碰,河虾猛地一弹,噗通一声掉进水里。似乎没想到好不容易抓到的虾这么几秒就逃掉了,沈峭很慢地眨眨眼,抬手捞起要飘远的伞,递给他然后说:“我再抓一只。”
伞柄很湿,看着沈峭再次走远,程斯蔚心里的焦躁和烦闷突然不见了,是跟着逃跑的那只小虾一起消失的。
程斯蔚拎着伞回到岸边,挑了个最合适的角度坐下看沈峭,没用多久,沈峭又抓到了一只,在沈峭转身冲程斯蔚抬起手的时候,安静的河边突然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
“沈峭? 我还以为看错了,真是你啊。”
程斯蔚回过头,身后站着一个男人,皮肤黝黑,身材偏胖,推着一辆自行车。跟他对上视线,沈峭松开了攥着的手,小虾掉进水里。沈峭上了岸,男人走过去,笑着说:“咱俩多久没见?从你被领养到现在……得有小十年了吧?”
沈峭没说话,男人也不介意,上下打量了沈峭几圈,问:“过得怎么样?算了,我这话不是白问吗,你被那么有钱的人家领走,肯定过得很好。”
俯身捡起地上的鞋,沈峭垂眼掸了两下鞋面上的土,才说:“还可以。”
第29章
程斯蔚第一次见到沈峭就知道他话少,但还不知道能少成这样。
“你都不知道那时候我们看见你被领走,有多羡慕。”见沈峭不说话,男人撇撇嘴,转脸看着程斯蔚,抬手给他比划:“那么大的一辆黑色轿车,下来好几个人,都穿着西装和皮鞋,连我们院长都出去接了。”
程斯蔚笑了一下,那人接着说:“一看就是有钱人家,唉,还是看脸的,沈峭那时候个子高,长得又漂亮,一眼就被看中了,我……”
“我们还有事。”沈峭忽然开口打断,往前走了一步挡住程斯蔚的半个身子,“改天再聊吧。”程斯蔚看不见沈峭的表情,只觉得他声音冷漠。
“别改天啊,好不容易碰见。”男人停了停,再开口的时候脸色有些为难,“这么多年你也没回相承看看,院长都有点不高兴了,说句不好听的,人啊,就算攀上高枝了偶尔也得回老窝看看不是?”
“为什么啊。”程斯蔚看着面前的男人,脸上露出有些疑惑的表情,“就算是攀上高枝了,跟你们院长好像也没什么关系吧?”
应该是没想到程斯蔚会突然说这种话,男人愣在那儿,程斯蔚扭头看沈峭,碰了碰他的手臂,问他:“还是说当初你被领养,是你们院长极力推荐你的?”
沈峭转过头看着程斯蔚,过了半晌,小幅度地摇了下头。
“那就跟院长更没关系了呀,是你自己的福气。”程斯蔚笑了出来,后半句“自己”两个字音咬的很重,他歪着头,隔着沈峭看站在对面的男人,笑着说:“你说对吧?”
河流水速变得急,在河里捞鱼捞虾的本地人开始上岸,互相询问对方都抓了多少东西,岸边有些吵。沈峭就那么站着,耳边只有程斯蔚的声音,语速很慢,每个字都讲的很清楚。应该是不愿意自找没趣,男人很快推着自行车走了,看人走远,程斯蔚吸了吸鼻子,蹲在地上擦粘在脚踝上的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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