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场留在那儿,可以做成社区配套设施,比如宠物托管所之类。”程斯蔚跟程淑然对视,“现在市里做相应宠物设施的很少,如果是高端住宅区,宠物托管应该也算是个噱头——”
“——但是不赚钱。”程淑然靠着椅背,脸上的笑容不变,“往长期看,就不是亏大几十的事了。”
程淑然的语速不快不慢,在程斯蔚思考怎么回答的时候,门口传来敲门声,陈姨站在门口,似乎正在犹豫要不要进去。程淑然冲她摆摆手,轻声说:“打扫一下吧。”
陈姨拎着扫帚和抹布进来,程斯蔚看着陈姨把玻璃碴扫走,然后背对着他蹲在地上,有些费劲地捡地上的碎玻璃。但程淑然似乎不在意,她重新看着程斯蔚,说:“我不做不赚钱的生意,这点你应该知道。”
还有一小块玻璃,掉在程淑然的脚边,陈姨似乎看不到,还趴在地上看。
“也只是那一小块地不赚钱。”程斯蔚抬起头,看着程淑然的脸,“如果别人知道我是私生子的话,可能会有更多项目受影响。”
屋子里没人说话了,程斯蔚能从余光里感受到陈姨逐渐变得僵硬的肩膀,她趴在地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所以程斯蔚出手解救。
“那儿还有一块玻璃。”程斯蔚弯下腰,指了指桌子下面。
“哦……哦看到了,谢谢。”陈姨把最后一片玻璃捡起来,垂着头走出书房,小心翼翼地带上门。
看着陈姨走出去,程淑然的目光再次落在程斯蔚身上,没有被激怒的气急败坏,她脸上甚至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弯起一点嘴角,说:“你威胁我。”
房间里很安静,静到能听清墙上钟表秒针的响动,程斯蔚看着自己的母亲,然后点点头:“算是吧。”
程淑然脸上的笑容放大,她用手掩着下巴,一边笑一边说:“本来以为,你听见魏方宇那些话要哭哭啼啼地质问我……不错,还是有点长进。”
程斯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书房里走出来的,关上门的那瞬间,程斯蔚低头看了眼自己手心的汗,几秒之后,他把手揣进裤子口袋,往大门口走。快要放暑假,假期之前还有两个大的作业没有写完,现在应该约上林峥和贺莱,熬上几个大夜。
外面的阳光还是很大,带着不依不饶的意思,路过喷泉池,程斯蔚停下来,伸手去抓从白色天鹅嘴里涌出来的水花,但没能抓住。程斯蔚擅长放弃,顺着回来的路往外走,在一片梧桐树的绿荫下,他看到林峥那辆车的黑色车位,然后是车身,还有站在车旁,穿着黑色t恤的沈峭。
那件黑色t恤程斯蔚见过好多次了,隔着狗场栅栏他第一次见沈峭,在金融公司的走廊,还有站在学校旋转楼梯时看天花板上的壁画。颜色洗的发白了,尤其是衣摆那片,泛着白蒙蒙的灰。
程斯蔚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抬脚走过去,离得越近,心跳越快,像是某种有迹可循的科学实验。
“你怎么来了。”程斯蔚问。
“我给陆丰打了电话,他说你在这儿。”
“他没说狗场的事儿吗?”
“说了。”
“那你怎么不先去狗场?”
沈峭不说话了,眼睛盯着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其实这个问题问出来,程斯蔚就没打算听到沈峭的回答,因为没有意义。在别墅里,他住二楼,有巨大的弧形落地窗,双人浴缸,以及除了美丽一无是处的羽毛顶灯。这一切,在他出现之前,沈峭可能也拥有过,直到他出现,沈峭住进了地下室。
程斯蔚低头笑笑,声音很轻地说:“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几秒的沉默之后,沈峭回答说:“坏的。”
“先听好的吧。”程斯蔚抬起头,和沈峭对视,“狗场保住了,但是需要按照规定做一些整改。”
沈峭的表情有些愣愣的,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小幅度地点点头。
“坏消息是——”程斯蔚垂着眼,盯着脚边砖缝里的一小块绿色,笑着说:“我知道你为什么不会喜欢我了。”
沈峭没问为什么,也对,沈峭只是老实,又不是傻的,当然不会喜欢他,毕竟从某种意义上讲,他是程淑然摧毁沈峭人生的帮凶。当沈峭伸出手把他推进那片梧桐树树荫下的时候,程斯蔚的大脑一片空白,再抬起眼的时候,视野里只有沈峭那张落上斑驳树影的脸。
一小块菱形掉在沈峭的眼皮上,当沈峭眨眼的时候,那块阴影会暂时消失。
“这几天都是晴天。“沈峭说。
第38章
的确都是大晴天,自从发现程斯蔚有紫外线过敏这个毛病,在城郊住的时候,玄关处专门安了一个电视屏幕,用来播报每周的天气预报。但高温和太阳并不影响程斯蔚出去玩的心情,夏天穿长袖外套很热,他曾经趁着阿姨不在的时候,偷偷脱掉外套跳进泳池玩水,后果就是三天持续不断的高热以及骇人的红疹。
算了,这个狗屁夏天不过也罢,当时程斯蔚是这么想的,之后的许多年他也是这么做的。在大学之前,最热的两个月,他靠沉浸在游戏时间里度日,厚重的遮光窗帘拉紧,唯一光源是电脑屏幕里反射出的亮光。上大学之后,拗不过林峥跟贺莱,偶尔也会跟着一起去海岛度假,看他们裸着上身泡在海水里,自己全副武装,窝在遮阳伞里玩沙子。
真正意义上的夏天,他是跟沈峭一起过的,就在不久之前。
“你上次买的那个甘蔗汁。”程斯蔚笑了一下,“再买一杯给我吧。”
沈峭没说话,垂着眼睛把陆丰刚刚交给他的车钥匙拿出来,绕到驾驶位拉开车门,发现程斯蔚傻站着没动,抬头朝他看过来。沈峭不说话,程斯蔚就在那儿站着,程斯蔚觉得逗沈峭很有意思,只要他愿意,他们两个就可以做一场海难中沉入海底的石像。
“走吧。”程斯蔚走过去,拉开车门坐进去。
车在大太阳底下晒了半个多小时,热气比外面更重,沈峭打开空调,又把后座的车窗降下来一些。两个人就这么一路沉默,穿过吊桥,隧道,然后在靠近老城区的位置开始经历堵车。
路口有剐蹭事故,车过得慢,程斯蔚偏过头往窗外看,停了一会儿,他主动开口问:“你是几岁被领养的?”
前车的尾灯变红,大面积的红光落在沈峭搭在方向盘的手指上,听见程斯蔚的话,沈峭的指尖颤了一下,语气很平静地说:“不记得了。”
“也是。”程斯蔚笑着说,“我妈应该不会领养一个已经能够记事的小孩,省的以后报复她。”
前车终于动了,沈峭没急着踩油门,他很轻地松开刹车,车一点点往前滑。沈峭的记忆力还算不错,当时院长带着他去见程淑然的时候,拍着他的脑袋,装模作样的惋惜:“这孩子要是去上学的话,应该成绩也不错的。”
程淑然当时什么也没说,只是垂着眼看他,脸上有很淡的笑容,再抬起头的时候,跟站在旁边的助理说:“去办手续吧。”
手续不复杂,程淑然出具了自己丈夫不育的证明,两个小时之后,沈峭拎着一个书包站在汽车旁边,犹豫要不要上去。身后有小孩在起哄,扒着大门冲他喊:快上去啊!坐大车咯!
程淑然从楼梯上下来,走出大门,站在他旁边,对他说:“放轻松,你会做得很好的。”
那天,沈峭有了一个家,第一个家。
拐进老城区之后,路况变得很差,不少无视红灯的摩托车横穿马路,出租车一个急刹,头探出车窗涨红了脸骂了一串脏话。沈峭开车过去,在路过那辆车的时候,沉默地把后车窗摇上。
应该是怕唾沫星子跑进车里,程斯蔚觉得好笑,索性也不憋着,转过身看着沈峭的侧脸笑个不停。几个回合下来,就算是哑巴也要开口说话了,在路口转弯的时候,沈峭终于侧头看他一眼,问:“在看什么?”
“看你啊。”程斯蔚扯着安全带,摆一个舒服的姿势,盯着沈峭,无所谓地笑笑,“看一眼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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