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知道沈峭要做什么,但男人只是皱着眉站着,什么都没说。程斯蔚往前走了几步,站在沈峭面前,伞面落下的阴影遮住沈峭的手臂。
“你去干嘛?”程斯蔚问。
沈峭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他从程斯蔚面前绕过去,留下一句已经说了好几遍的话:“你去车上坐会儿。”
“沈峭。”程斯蔚喊他的名字,但沈峭像是听不见,依旧往前走。
程斯蔚跑过去,伸手拽着沈峭的手臂,还没来得及开口,背对着他的人突然转过头,用那双平静的像死海一样的眼睛看他,声音很低。
“你是不是觉得只有你们的命是命。”
明明是问句,但最后一个字的音调却是狠狠砸在地上,程斯蔚愣在那儿,他有一肚子阴阳怪气的话准备着,但这会儿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沈峭毫不留情地甩开他的手,转过头不再看他,颠了颠手里的钢管,继续往前走。
握着伞柄的手传来刺痛感,可能是要过敏,但程斯蔚却顾不上。他只觉得胸腔闷的像火山,喘不上来气,快要爆炸。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沈峭已经走远了。站在旁边的男人走过来,随着一起来的还有一股长时间没有洗澡的汗臭味,但这次程斯蔚没躲,刚刚沈峭那句质问一样的话好像还在耳边无限回响。
“小沈能应付得了,你也不要太担心。”
“谁担心了?”程斯蔚冷笑一声,“关我屁事。”
碰了个硬钉子,男人不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程斯蔚听见打火机点火的声音。
“这狗场虽然平时用来斗狗的,但起码没弄死过狗,本来也就是流浪狗,也算给它们个家,平时吃的也不错,都是炖猪肝猪肺的。”男人抽了口烟,白雾在头顶散开,“狗养得好,客人自然就多,平时小沈在这儿看着也没出过什么大事儿,现在他一走就……唉。”
“也赚不了几个钱吧。”程斯蔚的火气还没消,他四顾扫了一圈。
“是。”男人点点头,紧接着就是一阵有些撕心裂肺的咳嗽声,程斯蔚扭头看了他一眼,男人忙往旁边退了退。
“但是老爹留下来的东西,孩子总是想守一守啊。”
程斯蔚的身体僵了一下,没说话。
他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待哪怕一分钟,程斯蔚拿手机叫了个车,这地方偏,他多加了一百块小费才有人接单,等车到了,程斯蔚跟男人说了一声就上车离开。出租车里的味道并不好闻,混合着烟味和汗臭,经过减速带的时候车子一颠,程斯蔚就觉得自己好像要吐了。
就这么一路颠簸到家,程斯蔚头昏脑涨,脱掉鞋光着脚往楼上走。陈姨从厨房里出来看到,一边喊他一边去给他拿拖鞋。
“不用了,我上去睡会儿。”关门之前,程斯蔚又补了句:“晚饭不用叫我。”
躺在床上,整个人像是掉进柔软陷阱,被褥散发着令人平和的干净香气。程斯蔚闭上眼,面前是一片黑,如此安静的时刻,本该是享受美好睡眠的,但程斯蔚却不得不再次把眼睛睁开。
只要闭上眼,沈峭那双黑压压的眼睛就会出现,明明一双眼睛那么冷淡,但程斯蔚还是从里面看出了别的情绪,类似讥讽,不屑还有鄙夷。
这是什么,是仇富吗? 不像,或者说是不应该。
搁在外套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但程斯蔚没管,他继续盯着天花板发呆,直到三分钟后,手机铃声像是催命一样响。
“贺莱,你没病吧。”程斯蔚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烦躁,“我现在没空打游戏,要睡了。”
“谁要打游戏了?你没看我给你发的短信?”
“没有。”
“我给你说个名字啊,肖山,听着耳熟不?”
“不熟。”程斯蔚倒在床上,“没事儿我挂了。”
“别啊!”贺莱停顿了一下,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变得更加清晰,程斯蔚听见贺莱一个一个字往外蹦:“肖山,沈峭……怎么样,这下熟了吧?”
第9章
“你现在有事儿吗?没事儿我过去找你。”程斯蔚从床上坐起来。
电话那头的贺莱嗓音带笑,揶揄他说:“刚刚是谁说自己没工夫,没精力,困得不行了要睡觉的?”本来想听程斯蔚说点儿软话,但等了半晌也没动静,贺莱叹口气:“大哥,你说点儿好听话是会硌牙吗?”
“会闪着舌头。”程斯蔚说。
“行吧,但是我现在真有点儿事,组里作业催得紧,我那几页报告真得赶紧写了……你要是来找我的话,明天吧,明天晚上路西法见。”
程斯蔚点点头,说了声好之后挂断了电话。
躺在床上,程斯蔚突然觉得房间有点儿暗,他侧过头看了眼紧闭着的遮光窗帘,突然想起沈峭刚来的那天。沈峭站在会客厅,跟四周的装潢相比显得格格不入,窗帘没合上,暖黄色都落在他身上,连发梢都带光。
人好像都是要晒太阳的,除了他。
程斯蔚下了床,走到阳台边,手抓着质地厚重的遮光布,两秒之后,他一把把窗帘拉开。窗外光线刺眼的很,程斯蔚连眼睛都睁不开,但是落在皮肤上的确很温暖。医生也说过,紫外线过敏的人偶尔晒几分钟太阳没关系,只是程淑然对此很不认同。
他的房间位置朝南,从阳台往外看,能看见笔直的东南大桥把整座城市劈成两半,左边高楼林立,右边是红瓦矮房,沈峭的狗场就在右边。一想到沈峭就开始烦躁,程斯蔚收回视线,准备进房间的时候,余光瞥见楼下的黑色影子,他往前走了两步,靠着栏杆往下看。
总是冲他乱叫的阿百正仰着头看他,垂在地上的尾巴慢慢地摇。
“看什么看?”程斯蔚冷着脸,顿了顿又说,“看我干什么?你主人去管别的狗了,不要你了。”阿百应该是没听懂,尾巴摇的更欢,程斯蔚笑了出来,小声骂它:傻狗。
拿着外套和帽子,程斯蔚推开门往楼下走,陈姨看见他,有些疑惑:“不是去睡了吗?”
“嗯,又不困了。”程斯蔚站在客厅,看趴在阳光房的阿百又蹦又跳,黑色皮毛在阳光下油亮亮的。
把绳子从墙上解开,程斯蔚垂眼看着乱转圈的阿百,一边往外面走一边说:“你是我溜得第一条狗,命不错啊阿百。”
傻狗也不知道听懂没,程斯蔚看着阿百走在前面,明明牵着绳子,还时不时回头看他一眼,像是在确认他还在不在。看着手里的皮绳,程斯蔚久违的觉得心情不错,脚下的步子也越来越快,阿百好像也跟他心有灵犀,四条腿倒腾的频率逐渐增加。
他跑起来了,在刚刚撒完水的草坪上,裤腿很快被水汽打湿,但阿百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程斯蔚也没有。耳边的风声越来越响,像有人在他耳边跟着吹哨子,程斯蔚看身边越跳越高的阿百,然后松开手里的绳子,赏赐给这只猎犬短暂的自由。
阿百跑在程斯蔚前面,速度越来越快,黑色的身体在视野里一点点缩小,等程斯蔚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摔在地上,帽子被风掀翻,掉在不远处。阳光大喇喇地照在脸上,程斯蔚闭上眼,张大嘴喘气,喉咙干的像是要开裂。
那只傻狗不会跑丢吧,如果跑丢了,按照沈峭对狗的宝贝程度,应该会直接掐死他。这么想着,程斯蔚睁开眼,想象总刺目的光线并没有出现,掉进他眼里的是一片黑,是男人逆着光的轮廓。
程斯蔚眨了眨眼,看着半蹲在他脑袋前方的沈峭,开口说:“你回来了啊。”
声音好难听,哑的不像话。
但沈峭没在意,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搭在膝盖上的手指轻微地动了一下,然后伸出手臂,捡起掉在不远处的帽子,然后重新垂眼看他,问:“要起来吗。”
“不要。”程斯蔚说, “跑的累死了。”
沈峭点点头,依旧维持着刚才的姿势,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程斯蔚逐渐反应过来,沈峭是在帮他挡光。原本安静下来的心脏又开始一百米冲刺,沈峭的眉眼都藏在阴影里,他什么都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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