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信礼畅快淋漓的喝水声也让他觉得喉咙更干。林瑾瑜不由自主地盯着张信礼仰头喝水时一动一动的喉结,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张信礼喝完了水,却没盖盖子,他把手往林瑾瑜面前一伸,道:“喏。”
“干什么?”
“你再盯能盯出一个洞,”张信礼道:“分你。”
林瑾瑜脱口而出:“我不喜欢跟人共用一个水瓶……”
这是真的,他从来不跟人用一个容器喝水,在家都只用自己的杯子喝水泡牛奶,爸妈的水都不喝,他总觉得杯口上有别人的口水,喝起来别扭极了。
“哦,”张信礼作势要收回去:“所以你不喝。”
“不……等等等等!”眼看那口水就要从他面前消失,林瑾瑜紧急喊停:“我考虑一下。”
张信礼抿着嘴,等他考虑。
林瑾瑜实在是渴得受不了了,有水不让喝简直跟让沙漠旅人看见一片海市蜃楼,但是永远不让他到绿洲一样残忍。
他看着伸到面前的那只肤色稍稍比自己深一些的手,只犹豫了一秒钟就把水接了过去,对着瓶口狂灌了几大口。
他从来没有觉得白开水这样甘甜、这样好喝过,几口水进胃,林瑾瑜全身的每一个细胞好像都因为吸饱了水活泛起来,连带着燥热感都下去了不少,整个人精神都为之一振。
“累吗,”张信礼问他:“想回去就回去吧。”
明明你比我干得多多了,还问我累不累。林瑾瑜说:“不回去。”
“为什么?”
“收是收完了,不是还要打谷子吗。”
“一开始不是不愿意来吗,”张信礼道:“我以为你会吵着要回去的。”
“你想多了。”林瑾瑜说。
张信礼于是不再多话。林瑾瑜喝完了水,把水瓶递还给他,他接过了,盖好瓶盖放到一边。
两个人面对着青黄杂驳的辽阔田野,并肩坐在一起,无声地看着年纪最小的拉龙拖着根树枝当武器,跟他哥哥像两个精神病一样在半人高的水稻间打来打去,他们跑动时带起一阵阵燥热的风,吹动林瑾瑜姜黄色的衣角与张信礼漆黑的发丝。
第39章 下田(4)
他们就这样吹着风坐了一会儿,过不多时,林瑾瑜听见远处另一块歇凉的人堆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骚动。
他转头望去,发现原来是有人背着盖着厚厚棉被的箱子,挨个挨个树荫走过去,问人们要不要冰棍。
拉龙也被这阵动静吸引,卖冰棍的还隔得老远,他就兴奋起来,忙不迭地扯着他哥哥过去看。
张信礼循声偏过头来,问林瑾瑜:“吃吗?”
“吃什么?”
张信礼道:“冰棍。”他顿了顿,又加上一句:“普通冰棍。”
林瑾瑜:“……”
远处浓密的树荫下。
“来来来锅锅们(哥哥们)你们要吃啥子各人选,天气好热嘛,吃个冰棍儿多巴适!”
卖冰棍的是个十多岁的小孩,嘴皮子利索得像装了弹簧,吧嗒吧嗒说起话来就没停过,吆喝的嗓门也大得很,堪称人间唢呐。
他看拉龙、张信礼等人围上来,马上殷勤地掀开盖着的棉被套子,打开盖子极力向他们兜售自己的冰棍。
林瑾瑜也跟着过来了,他往里扫了一眼,略比肩宽的箱子里乏善可陈地码着绿豆冰与老冰棍两种冰棍,连最常见的那种伊利小布丁都没有。
厚重的棉被套子两边缝了一条带子,那小孩就是把这个带子背在肩上,捧着箱子一处一处地叫卖他的冰棍。
拉龙扯着他哥哥,不停地喊:“哥,哥,哥哥哥哥哥……”那双眼珠子都快掉到里面去了。
木色从背后搂着他脖子把他抓回来:“什么好日子就想吃冰棍?”
拉龙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哥:“哥,我想吃。”
木色撸着他脑袋:“你吃屁,我身上一分钱都没有。”
张信礼对林瑾瑜道:“想吃什么?”
“吃……”林瑾瑜问:“多少钱?”
小孩说:“老冰棍一块,绿豆一块五。”
林瑾瑜道:“一根老冰棍……”他看向张信礼:“你想吃什么?”
张信礼却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要,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块钱递给卖冰棍的小孩。
“别滴锅锅嘞!来一个嘛来一个嘛!天好热巴热的嗦!”那小孩嬉皮笑脸地大声对他们说。
拉龙拽着他哥的手左甩右甩,扭来扭去央求木色给他买一根冰棍。
可木色身上大概真的一毛钱也没有,只能无奈地对他摇头,跟着他扭。他不像张信礼,读书的时候可以趁周末或者节假日去市里学校周围打工,他们家的全部收入就来源于那微薄的一亩三分地和阿爸南下打工寄回来的钱。
这笔钱要负担他们一家五口人的伙食,要给他和拉龙两个人交学费,要给年岁日长的爷爷奶奶看病,本来已经捉襟见肘了。
张信礼接过了那根老冰棍,把包装纸撕开剥好抓在手里,然后把剥好的冰棍递给了林瑾瑜。
那边拉龙仍然不依不饶地央求他哥哥,左说右说都想吃一根。一来二去地,木色也有点火了,抓着他道:“你讲不听是不是?你饿死鬼投胎一辈子没吃过冰棒啊?”
拉龙一下子愣住了,他吸了吸鼻子,然后,慢慢松开木色,不说话了。
张信礼身上还有几块钱,他跟木色几个比起来手头其实算很宽裕的,周末偶尔兼职不说,他平时也不大花钱,多少能存下点,虽然也没几块钱,但一根冰棍还是买得起的。
他张了张嘴,刚想说要不买一根算了,林瑾瑜已经抢在他前头开了口:“没事,”林瑾瑜说:“拉龙,我给你买。”
木色忙道:“不用不用!别花这钱,他就是好吃,不吃死不了人的。”
拉龙却精神了,偷偷看了他哥一眼,又眼巴巴望着冰棍。
木色皱着眉头想拒绝,拉龙有点胆怯地望着他,那目光沉甸甸地,让他张不开嘴。
都怪今天的太阳,它实在是太热了。
张信礼道:“算了没事,买一根就买一根吧,你弟天天叫他哥,给他买根冰棍也没什么,犯不着为这个弄得大家不高兴。”
木色不说话了。
……最后,林瑾瑜从小孩那儿买了五根绿豆冰,给他的新朋友们每人分了一根,这次也包括了张信礼。
那个卖冰棒的小孩做成了一笔大生意,忙不迭递了冰棍,笑嘻嘻地收钱,操着一口十分不标准的普通话说:“谢谢各位热轧(帅哥),你们,以后那个,还想吃冰棍找我,我经常来这里卖的。”说完喜滋滋盖好盖子,接着去下一片地方兜售了。
不得不承认大热天一根冰棍下肚真的很爽。
老冰棒没什么特别的味道,有点像被冻起来的微甜糖水。
林瑾瑜吃进去第一口,只觉得浑身的毛孔都在这股甜丝丝的凉意下舒张开了,一身燥热连带着心里的烦躁都降下去不少。
他做啥事都有点磨磨蹭蹭,吃冰棍都喜欢含着慢慢悠悠吃,等他津津有味地把自己的老冰棍吃完三分之一的时候,张信礼已经嚼碎了最后一口清凉凉的绿豆冰,随手把包装纸连着棍子一起丢在了路边灌木里。
林瑾瑜瞪他:“别随地乱扔垃圾。”说着猫腰过去捡了回来。
“哦,”张信礼看着他,说:“你吃得真慢。”
林瑾瑜一边含着他的冰棍一边说:“我这是将有限的冰棍利用起来,充分进行享受。”他说:“你这整个一猪八戒吃人参果,三口两口就嚼完了,你知道什么味儿吗?”
张信礼说:“习惯了。”
他看了眼头顶的太阳,往树干那边靠了靠,说:“我睡一会儿,二十分钟以后叫我。”
林瑾瑜腾出一只手摸出手机看了一眼,记了个时间,答道:“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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