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瑾瑜对一切都感到十分新奇,路边什么牲口都有,鸡鸭鹅狗、成群结队的大水牛和牛犊。他又看到了昨天那几只长胡须山羊,黑狗显然也认出了它的老熟人,耳朵一下子齐刷刷转向羊的方向,尾巴“唰”一声平举,眼看又要冲将出去。
张信礼嘘了它一声,使劲往上一提链子,又不轻不重地往它后腿踹了一脚,制止了黑狗。
头羊也认出了这个老冤家,咩叫一声带着几只羊跑开了。
林瑾瑜问:“你这是什么狗啊,这么凶,以前是不是咬过人。”
“串串土狗,邻居家德牧生的,不知道爸爸是谁。”张信礼道:“没咬过人,但是扑过别人家的鹅……赔了好大一笔钱。”
林瑾瑜咂舌:“难怪拴起来,不矫正它吗。”
“打了好几顿,没用。”
林瑾瑜心想:真是一条固执的狗。
他们沿着修的泥巴路一路往前跑,路过一处低矮的灰黑色瓦房,张信礼对他道:“喏,陈茴家。”
林瑾瑜于是不由自主地伸长脖子往那个方向看,陈茴家窄小的木门老旧得发黑,还缺了一扇,透过敞开的门扉可以看到陈茴坐在小板凳上,膝盖上坐着一个几岁大的娃娃,左手还牵着一个,陈茴正用空出来的右手给对面五六岁的妹妹喂饭。
小孩子不听话,顾得了这个顾不上那个,陈茴刚按住怀里乱动的弟弟,对面的妹妹却一扬手不小心碰翻了碗。
小半碗糊糊状一半像粥一般像饭的东西被打翻在地上,粘得到处都是,有一些还溅到了陈茴自己的衣服和她弟弟妹妹的脸上。
陈茴吸了吸鼻子,默默把怀里的弟弟放下来,然后进屋拿抹布给妹妹擦手,最后擦自己,接着很平静地弯腰把碗捡了起来。
林瑾瑜越跑越慢,最后停了下来,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了个方向作势往陈茴家里走。
“你干嘛去?”张信礼在背后叫他。
“去打个招呼。”林瑾瑜说。
他迈过发黄长虫的门槛,走进陈茴家的院子。
这个院子比张信礼家的还要小上许多,砖石破败,一边是猪栏,另一边是鸡窝,踩进去就是一脚的灰和泥巴,还有鸡屎。
陈茴背对着他坐着,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啊!林瑾瑜。”她说。
“对,是我。”林瑾瑜对她笑了笑:“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呀。”
陈茴点点头,低下头去,很腼腆地说:“一起玩过就……记得的。”
张信礼也跟了过来,但没进屋,只倚在门框上等着林瑾瑜。
林瑾瑜见地上一滩还没收拾的稀粥,又看了看院子里有多动症一样的三个小娃娃,道:“你……要帮忙吗,我帮你扫一下吧。”
“啊,太好了,”陈茴道:“瑾瑜,你能帮我看一下弟弟妹妹吗?”她说:“就一会会儿,我自己扫就行。”
“好。”林瑾瑜说。
陈茴于是把三个小包袱交到林瑾瑜手里,自己起身,飞速进房去拿簸箕、扫把。
林瑾瑜一直以为带小孩挺简单的,不就看几个人吗,那么小不点一个,能难到哪里去?这会儿真上手了才知道原来全然不是这样。
小孩子好动得不行,两三岁的太小了,时时要抱着要看着,五六岁的又爱乱动又不听你话,一会儿没看住就乱捡东西,还往自己嘴里放,要不就大吵大闹,实在恼人得很。
林瑾瑜不是哪吒,没有三头六臂,他只有两只手两只眼睛,抱了这个看不住那个,牵了这两个抓不住那个,整得好一通手忙脚乱,小孩子的嗓门又大,吵得他头疼。
“不准摸地上的粥!脏死了!”林瑾瑜喊:“还有那个!你跑哪儿去!给我回来!不要叫不要叫,脑瓜子都叫炸了。”
他余光看到抱着手,好整以暇地靠在门框上的张信礼,立刻朝他喊道:“你还站那儿干嘛,快来帮忙呀!”
第35章 不想起床
张信礼呼出一口气,摇了摇头,起身迈进院子,朝他走来。
“快点快点!”林瑾瑜催他。
张信礼走到他面前,把他手上那个最小的抱了过去,林瑾瑜总算从“要抱抱”的窘境里解放,一手一个牵着剩下的,不让他们乱动,终于暂时稳住了局面。
陈茴拿了簸箕和扫把出来,又铲了点煤渣,盖在那滩粘糊糊的粥上,踩碎了,最后把煤渣扫进簸箕,一下就把泥巴地打扫得干干净净。
她显然不是第一次做这件事了,打扫起来非常干练麻利。
陈茴把簸箕放回去,从张信礼和林瑾瑜手里把弟弟妹妹接了回来,小声说:“谢谢你们。”
林瑾瑜对陈茴道:“我们正要出去散步呢,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陈茴笑了,露出很高兴的神情,可她捏着自己的衣角,摇了摇头:“不去了,”她说:“我去了我弟弟妹妹没人看。”
“你爸妈呢?”
“爸爸妈妈都出去打工了,奶奶有别的事,身体也不太好。”
林瑾瑜扫了眼挤在这院子里的三个小孩,小的可能才两三岁,大的不过五六岁,都要靠陈茴看着。陈茴自己今年也才十四岁,她自己也只是一个孩子而已。
林瑾瑜蹲下来,从兜里摸出几块大白兔奶糖,递给陈茴腿上那个最小的孩子:“这个给你。”他说:“给你们吃。”
那孩子用满是口水的手接了过来,口齿含糊地说了句谢谢哥哥。
林瑾瑜摸了摸他的头顶,对陈茴笑了笑,起身走了。
这之后一路上,林瑾瑜的话明显变少了。
“怎么不说话,”张信礼一边跑一边问他:“很吃惊?”
“没有,”林瑾瑜说:“只是觉得很辛苦。”
“是啊,”张信礼道:“我们家的条件在这里已经算还行了,吃得起饭、上得起学,爸在周边开个棋牌室,养点鸡鸭,种田,收入也还不错,不用每年都在外省打工,几年几年地不回来。”
“那很好啊。”林瑾瑜回答。
“还要谢谢你爷爷。”
林瑾瑜皱眉,转过头问他:“什么意思?”
张信礼看他:“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你今年暑假为什么来这?”
“我爸说乡下老家没亲戚了……”林瑾瑜说到一半自己住了嘴,拿屁股想也知道,就算老家没亲戚,能横跨小半个中国把自己儿子扔在外省,扔的人家就算不过命,也得是好到穿一条裤子的交情。
张信礼看他确实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道:“我爷爷和你爷爷,以前是同一个班十几年的战友。”
“哦!”林瑾瑜恍然大悟:“怪不得呢……我爸没跟我说过这个。”
他想起记忆里那个从来都威严赫赫的爷爷,他已经很老了,身子骨却一向很好,满头雪白的头发从来都往后梳得整整齐齐。
林瑾瑜从小就有点怕他,因为爷爷总是皱着眉头,也不像别的长辈一样爱逗小孩,家庭聚餐的时候他总是坐在正对门的主位,偶尔出声时,所有人都停下来听他说话。
“那你爷爷呢?”林瑾瑜问。
“过世了,他身体不好。”张信礼说:“我爷爷跟你爷爷关系很好,以前腿脚利索的时候常来往,我们没出生之前还……”
“还什么?”
张信礼却不说了。
林瑾瑜被他勾起了好奇心,一再追问,张信礼却怎么也不肯说了。
林瑾瑜就一直烦他,张信礼不堪其扰,左躲右闪,把狗拎过来拦着他吓他,就是不说。
“切,神秘兮兮的,”林瑾瑜多番骚扰还是套不出他的话,撇撇嘴:“不说拉倒,你稀得说我还懒得听呢。”
张信礼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你今天这么早起来真有点出乎我意料。”
“这算什么,”一说到这个林瑾瑜就得意了:“小事,不就早起吗,有什么大不了,我一向意志坚定说到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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