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瑾瑜本来绷着绷着脸,准备来个心高气傲、我不care式进门,给张信礼一个毫不示弱的下马威,这下没找到示威的人,那口气泄了,有点松劲了,他扬了扬手里那大红的喜帖,道:“怎么,发了还不许我来啊。”
张信和看到喜帖就明白了,恍然大悟道:“哦……哦!我说呢,原来也给你发了呀,那感情好!”
他看起来比林瑾瑜最后一次见他时的状态好多了,大概时间确实是世间最好的医生,无论什么伤痛,经它的手都可以无药而愈。
感情还是偷摸摸给我发的啊,林瑾瑜心想:至于么。他想起一事儿来,问:“这个曲某某是谁啊,寄件人上怎么是他的名字。”
张信和一边招呼他进来,一边道:“还能是谁呀,那边负责操办的人呗,说起来也是亲家了……哦不,准亲家。”
林瑾瑜不说话了,他想:难怪不认识,原来是那边的。
他有点想装无所谓地说一句“那就替我祝你哥新婚快乐”,又觉得这话托人转达是不是不好,还得当面说,可又觉得自己当面说不出口……最后憋来憋去,只憋出一句:“你哥呢?”
“他啊,不在家,”张信和迎他进屋坐下,给他倒了杯水,道:“在县里工地,这不放假了吗,他一般都干几天,拿笔工钱再回来。”
真辛苦……林瑾瑜想起以前张信礼扭了脚踝,还要在快递站轮班,干不好还被站长骂的样子,端着水,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他……考上大学了吗?”
张信和道:“考上了呀,走特长,分不低呢!”
林瑾瑜松了口气,低头看着杯子里的水,情不自禁地微微露出了点笑容……一两秒后他意识到自己笑了,勃然大怒,强行又把弯上去的嘴角掰回来,在心里骂道:林瑾瑜啊林瑾瑜,笑个屁啊你,这时候了还因为他笑,别贱了你!
“那什么,”林瑾瑜换了个话题,道:“没几天就到日子了,他这时候还不回来是几个意思?”
那请帖上的日期其实在两天后,他提前到了,算给自己个缓冲,实在不行还可以临时溜……毕竟让他下车就强打个笑脸扎人堆里喝张信礼的喜酒,他扪心自问,实在是做不到。
“赶得及,”张信和说:“昨天来电话说快回来了,没准今天就到呢。”
今天……一想到即将要见面,林瑾瑜心里就紧张又酸涩起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他呢……操,管什么表情,潇洒就得了,一定要潇洒、从容,我不在意,我一点……都不在意。
屋里的陈设依然简朴,几乎没怎么变,林瑾瑜端着水,目光斜斜往里撇,看见那扇紧闭的、他熟悉的房门。
张信和见他不大说话,以为他觉得无聊,从口袋里摸出烟来招呼他,道:“哥,来根不?”
林瑾瑜接了,跟他一起点上,问:“叔叔阿姨呢?”
“他们啊,”张信和掸了掸烟灰:“去广东那边打工了,今年去的,正好我高中毕业了,也没什么事,现在家里棋牌室、牲口什么都是我在照顾。”
爸妈死了以后张信和这支家里就没人了,走手续过户到爸爸这边的堂兄弟这里,他磕磕绊绊勉强念完了高中,还是没考上大学,帮着家里看了半年棋牌室,明年可能还考,读个专科学技术出来,好歹有一技之长。
“这样……”林瑾瑜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好好加油,有学历总是吃得开些,现在专升本每年那么多人考,你有机会也一定要试试。”
张信和点头。
林瑾瑜和他东聊西聊了一会儿,张信和跟他说起这几年来村寨里的变化,什么安置房、扶贫迁移、发猪崽发鸡仔……不少人家里的土坯房重修成了水泥平顶房,还有一些人家迁到山脚去了,不过也有不愿意走的,因为假如从山上下去,每年就没有补贴了。
高武的小叔吸毒进去了,林瑾瑜还记得那个黑糙的彝族汉子带着他女儿来找自己拜干爹时候的搞笑情景……木色没读高中,义务教育完成之后就出去打工了,拉龙倒是考上了,不仅考上了,还被市里哪个学校下来挑人的合唱团看上了,现在在某某学校读书。
林瑾瑜一件件事听着,张信和每多说一个字他就多唏嘘一分……除了唏嘘之外还觉得陌生而遥远。
这些都是和他的生活截然不同的另一种人生轨迹,时光荏苒,多少年后物是人非,大家好像都有了各自的路。
张信和很随意地把所有人的境况挨个说了一遍,倒不是煽情或者卖惨,就只是聊天一样说起……他并不觉得这样的生活有什么特别的地方,这只是这里无数人,甚至无数代人稀松平常的人生。
“对了,瑾瑜哥,你住哪儿啊?”张信和忽然想起这茬来:“有和他们家联系吗?”
他们家……什么他们家?林瑾瑜茫然:“没。”
张信和便道:“那就别麻烦了,就住这儿吧,别客气,就当自己家。”他说:“虽然我哥应该说话就回来了,可咱们就三个人,够住,大后天还能多个人帮着一起应付接亲!”
林瑾瑜听前半部分还觉得有点暖心,听到“接亲”两个字就暖不起来了,他脸色不由自主地冷了点,猛抽了一大口烟。
张信礼带着一身汗,为了省俩钱没坐车,一直从山下走回家来,推开自己家屋门的时候,就看见他堂弟和谁一起,坐在那儿聊天。
那个背对着他的人穿一身很好看的姜黄色工装羽绒服,指尖升腾起袅袅的烟雾。
张信礼一边把门带上一边道:“来客了?你朋友?怎么不……”
他话只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
林瑾瑜在听到那个声音的瞬间脊背发僵……但他很好地掩饰了过去,没有表露半分。
冬日的阳光温和而不刺眼,透过老旧窗玻璃上岁月的划痕映入室内,林瑾瑜夹着烟回过头去,茶褐色的双眼不闪不避地落入张信礼眼里。
张信礼的目光依然沉默而悠远,林瑾瑜的面庞少了几分学生时代的少年气,却依旧英俊,他们在静默的光影里进行一场漫长而无声的对视。
一如十六岁那年,林瑾瑜耳朵里塞着耳机,心不甘情不愿地迈过那道褐不拉几的门槛,不经意间一个抬头,灵魂和灵魂低语,目光与目光相遇。
第149章 重回凉山(2)
足足过了一分钟,张信礼都没动。
林瑾瑜见他一时没有动作,不知道这反应代表了什么意思,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三年,一千多个日日夜夜,乍然相见,你是无措多过尴尬,还是尴尬多过无措……会不会曾经也有那么一秒钟,像我想你那样想过我?
“哟,”他不咸不淡地打招呼:“好久不见。”
张信礼还是没说话,张信和叫道:“哥?”
“嗯……”张信礼好似刚刚回神:“你们……”
“我们?”林瑾瑜叼着烟,闲聊一般道:“我们随便聊聊,好歹也算老朋友,这时候我来,没有不合适吧。”
张信和插嘴道:“瑾瑜哥也刚到,哥你没别的事了吧,正好一起准备准备,大后天眼看就是好日子了。”
“行,”张信礼很迟缓地把目光从林瑾瑜身上移开:“东西准备一下,钱我放爸妈房间抽屉里了。”
张信和“哎”一声答应了:“今天已经买了一部分了,我去看看去。”说着回房间里了。
“行,别落了什么。”张信礼说完准备继续一开始本来准备干的事,拿毛巾去院子里洗手,林瑾瑜却主动叫住了他,扬起嘴角,笑道:“还没来得及恭喜你。”
张信礼:“?”
林瑾瑜看他怔住的样子,以为张信礼仍在顾虑些什么,遂用一副无所谓的口气道:“别担心,过去的就过去了,你有你自己的生活,我也有我的……你不会以为都过了三四年了,我还喜欢你吧?又不是小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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