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说归不说,不跟老师说并不代表他不记这个仇,这以后,许钊开始三天两头、变本加厉地找张信礼的麻烦。
有时候是发作业的时候去找课代表聊天,然后借机偷偷把他作业藏起来,有时候是体育课上趁他不在,偷偷往他水瓶里灌满开水,有时候是故意向值日生举报他上课传纸条或者开小差。
有些事儿是当着林瑾瑜的面做的,有些则背着林瑾瑜。林瑾瑜会再偷偷把张信礼的作业给他放回去,可他不是神仙,并不是每次都来得及。
张信礼已经有好几次因为作业没有按时交而被各科老师叫去办公室谈话了,每个老师都对他旁敲侧击道虽然是刚来这个班,可能还不太适应,可不管怎么说作业还是得按时完成,这是一个学生的本分,不能犯懒云云。
林瑾瑜看在眼里都为他叫屈,如果张信礼都叫懒,那这个世界上怕是没有勤快的人了。
他每次都让许钊不要再弄这些把戏了,可许钊只当他是随便说说的,没怎么往心里去。说多了林瑾瑜自己都开始烦躁了。
班上同学之间也是讲裙带关系的,明摆着许钊看不惯张信礼,而班上大多数男生都跟他玩得不错,互相之间分拨,因此大部分人也就不怎么和张信礼深交。他总是一个人上学、一个人吃饭,又一个人回家。
即使这样,张信礼也从来没来找过林瑾瑜。他明知道许钊和林瑾瑜关系好,许钊挺听林瑾瑜的话,也明知道那些手脚十有八九都是许钊做的,可他从没因为惧怕这些幼稚的小鞋手段,就表露过要牵线搭桥,投降讲和的意思,而只是无视了这些小把戏。
作业留个心,自己早点拿回来,实在去晚了找不到,就等找到了再做,水杯里的开水他会自己走到池子那边倒掉,没人一起吃饭一起放学也无所谓,一个人过自己的生活也不是活不下去。
无论如何,他就是不低头。
第96章 暴风雨(1)
转眼便到了周五。
高一的学习氛围相比高三虽然还不算太紧张,可经历了一周不停歇的上课,全班所有人都跟霜打的茄子似的蔫蔫的,一下课整个教室就睡倒一大片,全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着一周一次的假期。
三月一到,一场春雨过后,天气便一天比一天转暖,虽然还是在十多二十度的边缘反复试探,可没了那股浸入骨子里的冷意。
立春立了一个月,早春人容易犯困,林瑾瑜也不能违背这种生物规律,今天一整天他都懒懒的没什么精神,一天百分之八十的时间都趴在桌子上混时间等回家。
下午最后一节是历史课,林瑾瑜他们班的历史老师课上得非常好,从不是照本宣科,给学生灌输知识的念经风格。那个年过四十、矮矮胖胖的中年男老师脸上总带着和蔼的笑容,他可以不带任何教案和书本,给他的学生们从三皇五帝讲到鸦片战争,从伯罗奔尼撒战役讲到人文主义诞生的第一抹曙光。
林瑾瑜记得这个老师常挂在嘴边的话,他说:“不必用堆叠的荣誉来证明教师的成功,教师的光荣就印刻在学生的记忆里。”
因为很喜欢他的课,所以直到这时,林瑾瑜才从课桌上爬起来,赶走瞌睡,打起了一点精神。
这会儿大概讲到了秦朝,老师说:“历史是无数偶然性与必然性的交织,虽然教案上写历史发展的大趋势一定是必然的、肯定的、向前的,并常常以‘不是嬴政统一六国也会有李政王政张政’来论证此结论的正确,但我不太想灌输给你们一个结论,我希望你们能学会自己从思考中得到答案。”
林瑾瑜听在耳朵里,开始东想西想,他从前就常常觉得自己的人生是一个必然,出生了、吃饭了然后上学了,上完了这个学还有那个学,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大学,一直上,每天都两点一线地在一个狭小的范围里生活,周围的人也同样如此,大家好像都过着大同小异的生活。
这能不必然吗?太必然了!如果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这样上学、放学、回家,那历史能不必然吗,他想:历史是无数个人创造的,假如无数个人的人生都是这样像一颗颗卫星似的在既定的轨道里运行,那大概整个世界都是一台精密的机械,机械总是必然的。
可他想:大概人是不同于机械的,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在过着和他截然不同的生活,比如高武,比如陈茴,比如木色还有拉龙,以及许许多多别的人,中国人,还有外国人。他们会走上完全不一样的路,而他们现在还看不见那条路的样子。
人的一生是一个必然的吗?如果每个人的人生都充满了偶然性,如果每个人都不可以预见自己的人生和结局,那么由无数人的人生所组成的历史会是必然的么?
林瑾瑜忽然对这个问题产生了兴趣,但他没有想到答案。
乔嫍似乎也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因为这里林瑾瑜的历史成绩最好,她便拿着书转过来和他交流看法。
“我觉得历史是必然的,”乔嫍说:“我初中历史老师说过,它的小部分可能是偶然,但是大趋势一定是必然,比如就算没有秦始皇,秦国的下一代儿子、孙子,某一代重重重孙子也会统一,这就是必然。”
林瑾瑜想了一会儿,说:“假如下一代儿子是个昏君呢?”
乔嫍说:“那就再下一代,反正国力在那里,就是会统一的。”
“那么假如下一代、下下代、下下下代都非常昏懦呢?”林瑾瑜说:“其实我们初中老师也是这么说的,可是现在我想,为什么人们总是只设想就算跳过某个非常优秀的一代,他的下一代也会重走他的轨迹,而不做出可能引起质变的设想,秦国的国力也并不是靠某一代君王与士人的努力才积累起来的,没有理由在作变量假设的时候就仅仅变更一代。”
乔嫍似乎被问住了一瞬间,这一瞬间过后,她说:“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他就是优秀,优秀的国君选的继承人不可能连着几代都昏庸,这就是历史的必然性。”
“是有可能的,”林瑾瑜说:“比如朱祁镇,他何止不是一个好皇帝,简直是烂到吐,可他的儿子很优秀,相反,朱祐樘是一个好皇帝,可他的儿子在做皇帝这件事上着实不怎么样。”
乔嫍甚至都不知道朱祁镇还有朱祐樘都是谁,她无话可说了,只得道:“可是老师就是说历史的大趋势是必然的啊。”
“是啊,”林瑾瑜说:“老师说是必然的。”
乔嫍并不能完全理解他的脑回路,于是又拿着书转回去了,留林瑾瑜一直坐在那儿想这个问题:历史究竟是否是必然的?人类是否是必然的?他自己又是否是必然的?
林瑾瑜觉得他好像可以预见到未来十几年后自己人生的样子,无非是和所有普通人一样,读书、毕业,然后找个女孩结婚生孩子,可好像又不能预见。
他陷入了某种年轻人对生命和未来的思索中,而且绕不出来。
台上老师讲着讲着课忽然停下来招呼同学开灯,猝然亮起的刺目灯光总算把林瑾瑜的思绪从思维的死胡同里拉了出来,他茫然转头,这才发现不知什么外面居然聚起了大片乌云,盖在整个天空上,黑压压的一片,遮住了日光。
这时候才下午四五点,居然就黑到了要开灯的地步,这天色显然不怎么正常。上海的暴雨时节在七八月,早春大多数时候只有些中小雨频繁光顾,可照汇聚起的这片乌云的规模看,接下来的雨只怕小不到哪里去。
温度开始降了,林瑾瑜怕冷,他把手缩进卫衣袖子里,呆呆地看着窗外。
许钊也被这阵动静扰醒了瞌睡,颇为惊异地看着滚动的云层:“卧槽,天黑了?几点了这是?”
他刚睡醒,一时没控制住音量,惹得全班都看着他。老师声若洪钟地吼道:“许钊!你在哪儿做你的春秋大梦呢?疯特了?”
全班哄堂大笑,许钊脸红了,说:“啊,没有没有,对不起老师。”
老师本也没有想太为难他,见他道了歉也不说他了,招呼其他人接着上课。
许钊拿笔戳了戳林瑾瑜,小声说:“嘿,今天轮到我打扫教室卫生,你放学等等我,一起回家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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