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瑾瑜仍然看着他说:“不,没有,就是糟糕的,做不好……”
张信礼试着按他的逻辑跟他对话:“没有的事,你做好了很多东西,你想想,你会滑板对不对?还有小提琴,还很聪明,不怎么用功成绩也不错,你会很多我不会的东西。”
“那没有用,”林瑾瑜喃喃道:“还是让所有人都不满意,我爸会送我去看病,然后告诉你爸妈,你也会像我这样……我不想,我一个人经历过就可以了,但是也许还是没有用,我做不好,我太糟糕了……”
“……”张信礼发觉他说出来的话好像总在一个怪圈里跑,无论起点是什么,别人怎么说,最后总会回到“我很糟糕”这个终点来。
他试图把林瑾瑜从这个怪圈里拉出来,不断告诉他“没有这回事”、“你很好”,但好像不行,不管张信礼怎么告诉他他多好、多棒,林瑾瑜就是拒绝跟着他的话走。
张信礼又从不同的切入点试了几次,林瑾瑜始终在绕车轱辘:“你不愿意让别人知道,可我做得很糟糕,我……”
他终于无力到忍无可忍了,张信礼抓着他,道:“好吧,糟糕,可那又怎么样!”他说:“……小瑜,这不是你的错,你应该觉得我很糟糕,而不是你自己。”
这次,林瑾瑜说:“没有觉得。”
张信礼说:“……我觉得我很糟糕。”
事情变成这样其实是他的错,是他总不愿意去面对,是他总想着能拖一天是一天,也是他从他们在一起的第一天开始,就总是有意无意地向林瑾瑜传达了不愿意让任何人知道他们之间关系的信息。
张信礼说:“别再说你很没用了,有什么事我们一起,好吗?”
林瑾瑜迟疑了一下,道:“可是……你不愿意,”他说:“你一直都不愿意,连我发一张你的照片,你也不愿意。”
什么照片……张信礼目光闪动,他于是记起来了,他们在一起的第一天,林瑾瑜就曾经发过一条很隐晦的空间,他想用一种不太明显的方式告诉大家他不再是一个人了,可就算如此隐晦,他还是几乎立刻就让他不要发了。
还有当林瑾瑜对小堂哥坦白的时候、许钊问他对象是谁的时候、王秀住到林瑾瑜家里的时候、爸妈来的时候,甚至在赵武杰面前的时候,他都那样无所作为……很多事情其实并不是今天才突然发生的,它其实早有苗头,就像蛰伏在海下的冰山,只待某一天浮出水面。
张信礼看着林瑾瑜,看着他清瘦了许多的脸庞还有眼睛里的血丝,他终于明白自己犯了巨大的错误,逃避和搁置是不能解决任何问题的。
就像林瑾瑜他爸曾经犯过的错误一样,他以为只要两个人相处和谐,只要在别的地方多让步一点,就可以忽视这个问题,就像林怀南曾经以为的,只要他换了工作、有了钱,不用再熬资历,林瑾瑜就会没有烦恼自由成长,但原来很多事情,两个方面就是两个方面,你在物质上做得再多,该面对的也还是要面对。
他曾经有很多机会可以避免这一切发生,只要他勇敢那么一点、多说那么一点、多给林瑾瑜那么一点点勇气,哪怕曾经好好地跟他讨论一下具体的打算,林瑾瑜就不会在被父母发现后,连告都不告诉他一声了。
但他从始至终对林瑾瑜说过的除了“不要……”之外,就是“给我一点时间”。
多久的时间?一年两年,十年,还是一辈子?
“小瑜,”张信礼放在他肩上的手后移,试着抱他:“你并不糟糕……糟糕的是我。”他低声说:“不管发生什么,我都和你一起……我不怕那些。”
林瑾瑜听着他的话,有点呆,好像还在反应,又好像不确定张信礼说的是不是真的,但他没反抗,也没怎么动……过了一会儿,张信礼感觉他轻轻把下巴放到了自己肩上。
路过的邻居好奇地朝这边探头探脑,林瑾瑜伸手紧紧抓住他背上的衣服……是真的抓得很紧,直扯出五六道狰狞的折纹。
张信礼轻轻拍着他的背,说:“感觉好点了吗?”
林瑾瑜的呼吸声有点轻微发抖,他在张信礼的怀里平静了大概半分钟,就在张信礼以为暂时过去了的时候,林瑾瑜低垂着眼帘,目光不经意间扫到手腕上的表,不知怎的这个小小的动作忽然又让他紧张起来。
长短指针指向五点半……林瑾瑜不停地四处看,这个时间,他爸爸要回来了。
“你先走,”焦虑取代了刚才的低落,他松开了张信礼,和他分开,说:“不要在这里,我爸会看见你的,他会把你弄走,弄到我找不到的地方。”
张信礼做了个安抚的手势:“没有人要把我送走,”他说:“冷静一点,我就在这儿,哪也不去,就陪着你,好吗?”
但林瑾瑜不信,他现在对父亲极其不信任,他觉得他爸是世界上最不可能被说服的人,不要妄图和他爸进行交流,他开始一意孤行地赶张信礼,推他,让他马上离开、马上走、马上滚。
他们推搡着站起来,林瑾瑜开始吼他,说他很烦,让他快点滚出他的视线。
张信礼很无奈,他知道林瑾瑜只是生病了,但他没有办法。
他们拉拉扯扯了有一会儿,张信礼不可能就这么扔下他走,但也没办法说服林瑾瑜,他只能尽可能地安抚他的情绪,让他平静一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就在林瑾瑜焦躁地试图挣脱张信礼拽着他手腕的手的时候,远处门口的车牌自动识别系统发出验证通过的提示音,林怀南开着辆银色路虎,沿着主路,一路往这边驶来。
这个小区车库修在后面,林怀南要停车,就一定会经过这里。
林瑾瑜不太注意得到周围的环境,张信礼倒是一眼就看见了,但他还是拽着林瑾瑜,没有走开。
四个轱辘跑得很快,林怀南不一会儿便开到这边,看见了站在门口胡乱推搡的两人。他显然有点意外,踩了刹车,降下车窗探出头来,道:“小瑜怎么了……你是……小张?你怎么在这儿?”
林瑾瑜用比刚才恶意十倍的语气对他爸吼道:“跟你有什么关系?”
林怀南被那语气激怒,道:“你是我儿子,你问我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天天为你跑上跑下……”
又来了,他爸好像总是没出事就觉得放着不管他会自由成长,出现了不合他预期的事,他又来干预,为什么一定要出力不讨好地互相折磨?
张信礼站在林瑾瑜面前,拉着林瑾瑜,不让他做出什么过激行为,试图缓和双方的情绪,道:“叔叔,他只是……只是情绪不好,别往心里去。”
林怀南不会往心里去,他觉得下一辈在青年阶段多少会有点忤逆上一辈,慢慢就好了。
“你们都他妈的好,只有我不好,”林瑾瑜还是大力甩开了张信礼,想他赶快走,离开他爸,走到他爸看不见的地方,他说:“不想看见你,”然后又转向他爸:“还有你!”
“你再骂一句脏话试试?”林怀南拉了手刹,从车上下来,张信礼挡住林瑾瑜,说:“叔叔,我们刚刚吵架,他心情不太好,您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林怀南被他挡着,暂时停住了脚步,他镜片下的眼睛里也满是疲惫……过了片刻,他叹了口气:“让你看笑话了。”
“没有,”张信礼说:“父子间难免的。”
他可以听见身后林瑾瑜的呼吸声,那么深那么重,人只有在感到极度焦虑与不信任的时候才会发出这样的呼吸声。
林怀南问:“对了,你怎么来上海了?还……在这里?”
林瑾瑜的呼吸频率变得更快了,他害怕他爸爸的每一个提问,怕他看出什么,也怕张信礼害怕。
张信礼往后稍了稍,大半个肩胛贴着林瑾瑜的胸膛,那种触碰是隐秘而亲密的,就像无声地告诉他不要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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