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从山上送下来的时候就没考虑过运输问题,落地知道麻烦了,才着急忙慌地来找我们擦屁股。”
“现在只能想办法慢慢挪了,虽然没时间限制,但要从这里到第二基地,没一个星期估计还下不来。”他这头正预估着时间,半道突然话头一顿,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又偏头看向了一旁的宁钰,“你那边……打算怎么安排?”
宁钰闻言敛了声,一下子沉默了片刻。
自打决定重新振作之后,他就在有意地缩减自己守着李鸮的时间。
随着状态日益好转,穆安竹那边也渐渐松了口,愿意让他回归岗位,从一些简单的小单开始运送。
平稳的日子日复一日,他也在一趟趟越来越远的行程中,找回了自己原本的模样,虽然有时还是会让人觉得有些差别,但到底也算是好好恢复了过来。
只不过说是恢复,可在每个夜晚,他却还是会准时回到那个熟悉的房间,像是每天必须完成的例行日常,紧紧维系着那些跟不上世界变化的沉睡记忆。
货单的距离和数量都在剧增,在各地驿站重建之前,宁钰也知道自己不可能永远只围着栖息地打转,他需要跨过那道坎,只是他现在显然还没有做好调整的准备。
他没回答,闷头思考了许久,才开口道:“还有个办法。”
周洋也没继续追问,干脆就顺着他说了下去:“什么?”
“之前听人说,八号驿站那边在推进航空线,我们可以和他们站长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先借几台直升机过来。”宁钰说着,终于无可奈何地握住了口袋里一直震动的终端,“如果能借到的话……”
他掏出终端,看见满屏的未接来电和消息通知,顿时脑袋一空,一下子愣在了原地。
“感觉可行,不过要先问问他们那边的最大承重。万一超重了,估计……”周洋还在考虑其中的可操作空间,一回头,发现宁钰的神色有异,顿时皱起了眉,“你怎么了?”
“……抱歉,联系的事暂时先麻烦你,我得回去一趟。”
宁钰紧紧抓着手里的终端,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他抑制不住指尖的颤抖,强撑着最后的冷静交代完事宜,就立刻冲向了自己的载具。
“什么?现在?”
惊愕的疑问被遥遥抛在身后,他点起引擎,就一脚踩死油门,碾着十万火急的尾烟,全速驶离。
沙沙的胎噪在车厢中震响,路旁的里程牌扫过了一块又一块。
周围的环境在飞速倒退,几处交汇路段的载具渐渐开始密集,宁钰没时间跟着他们慢慢耗,听着终端一阵阵催命般的震动嗡鸣,一甩方向盘,就径直冲进了国道旁的荒野。
颠簸的野路并不好走,却胜在空旷路短。
飞驰的时速一时间拔到了最高,宁钰盯着眼前开始畸变的画面,耳内只剩下了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和越来越急促的呼吸。
喧嚣的轰鸣被那阵砰砰的沉闷巨响掩盖,一切动静都如同隔了层厚重的覆膜。
紧握着方向盘的手心渗出了一层薄汗,一时间甚至还有些打滑,他牢牢控制着车头,脑海里却出乎意料地一片空白。
那片空白中空无一物,只是一遍遍,机械性地重复着,快点,再快点。
滚烫的轮胎终于在一阵狂啸声中刹停,过热的余温渐渐升起白烟,宁钰连引擎都顾不上熄灭,就立刻撞开车门,带着那早已过速的心率,迈步狂奔。
一路的所有景象都与往日如出一辙,可那条走过无数遍的道路,却不知为什么突然变得那么漫长,像是将先前囫囵度过的时间都拧成一条长线,遥遥地铺在了他的脚下。
宁钰的心跳失去了节奏,喉头也许久未见地冒出了几分血气,他只是闷头跑着,似乎走过的每一步路都在眼前重叠。
生疼的肺叶发出了警报,在又一次过呼吸前,他终于站在了那与无数梦境重合的房门口。
熟悉的走廊里仍是一片安静,静得只剩下他几近力竭的粗重喘息。
宁钰抬起手,盯着那握过千万次的门把,一瞬间却突然生出了几分恐慌。
他在畏惧。
他害怕推开门后,还是只能看到那副与往日无异的画面,他害怕看到李鸮安静地沉睡着,依然是那副永远无法苏醒的模样。
垂下的手不自觉地握住了门把,可收拢的力道却迟迟无法转动。
宁钰独自想了许久,才深吸一口气,下定决心地压下手腕,推开了那扇开启过一次又一次的房门。
清脆的吱呀声过,落眼就是一片明媚的天光。
午时的阳光来得正好,透过打开的窗户,直直地闯进了屋里。
拂过的微风吹起纱帘,正好吹动着被光照亮的垂落背发。
那双异色的眼睛静静迎着盛日,在明媚的光下显得格外透亮,日光和煦,却又意外地照不进那只原本生辉的吸睛左眼。
琥珀般的浅色眼睛熄灭了所有光亮,暗成了一片深不见底的深渊,彻底变成了比正常虹膜还要深邃的漆黑。
鸟鸣声悠悠,乘着微风,轻轻飞过了窗口。
李鸮靠坐在床头,看着窗外,平静地沐浴着格外温暖的日光。
他身上还是穿着那件病号服,身形也比之前瘦削许多,光线擦过他稍长的发梢,描摹着那道变得更加清晰的脸部轮廓,仿佛迟迟不愿散去,还跨过鼻梁,留下了一湾温热的暖光。
似乎是听见另一边的响动,他侧过头,恰好背对窗框,像是在发光一般,静静望向了顿在门口的宁钰。
阔别许久的视线重新交织,汇合,如同跨过了最后的阻碍,无声地诉说着那一个个沉寂的日夜。
宁钰的视线有些摇晃,双眸倒映着迎面而来的温暖光芒,不经意点亮了一层压抑的水光,他回望着眼前的人,一时间还有些出神。
窗外的风声簌簌,吹得屋内的光影也在一同摇晃。
李鸮没有说话,只是眯起眼,仿佛从未有过间隔,一如往常地朝他勾了勾嘴角。
宁钰看着他,也一点点弯起眼。
他笑着,落下握着门把的手,就一步踏进了那道迟来的暖阳。
像是无限符号出现了缺口,冗长的书籍翻至书底,厚重的沙漏落下最后一颗沙砾,循环播放的录音机按下终止键,弹出了那盘叙述尾声的孤品磁带。
他的爱人排除万难,跨过既定的生死铁律,一如他们的约定,兑现了那一句虚无缥缈的郑重承诺。
硝烟落定的最后,他与他一同书写下了那枚翻篇的句号。
窗外的新叶抽了芽,冒尖的绿意扫空了冬末的寒意,蓬勃而旺盛地迎接着,那即将来临的第一个春日。
早春的日光温暖,他们再度重逢,再度并肩,又将在无数个日日月月中,一同走向下一个季节。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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