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的狂乱在消退, 像是归顺一般,乖乖将那失衡的操控权重新递交回了宁钰手中。
房间里只剩下了一道终于回过气来的剧烈咳嗽,宁钰捧起自己的口鼻,咳得口中都泛起血沫,胸腔内的共振这才渐渐消停下来。
唯一的声音开始消退,营地又再次回归平静。
夜空被那片沉默的夜色重新笼罩,除了周围若有若无的风过簌簌,不再剩半点异响。
宁钰垂下眼,起伏的胸口在一次次强硬的主动压制下,也终于渐渐恢复了节奏。
他张开手,草草向后拂了把被汗浸湿的额发,甩落的汗珠顺着后颈滑入后背,带着细微的凉意,迅速融入了那片早已和背肌紧贴在一起的湿透衣料。
趋于稳定的能力仍然保持着之前那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看着眼前不用刻意调用就会自如出现的虹光细线,宁钰有一种莫名强烈的预感,他清楚自己现在,大概率已经跨过了林雪雁所预计的最终目标。
这本该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可他的心头却无端地感到一阵怅然。
脑海中关于雪域的记忆被再次打散,零碎朦胧的画面片段拂眼而过,宁钰记不清自己到底看到了什么,也想不通那道声音在他惊醒前说的“找到了”,指代的又是什么。
他只是脱力地沉下肩,身形一晃,就一头栽回了床里。
轻薄的被褥被揉得满是皱痕,他把脑袋按进松软的枕头,又习以为常地抓起了放在床头的通讯机。
长窄的屏幕在夜晚亮起了一段幽绿色的亮光,他盯着那片由细小像素组成的方块字,沉重而缓慢地眨了眨眼。
屏幕显示着凌晨三点四十五分,没有任何未读消息。
通讯机只能作用于营地和营地外圈的部分区域,一旦超出范围,发出的消息就会全部石沉大海,不说回应,大概率可能连信号都接收不到。
这是早在预料之中的事,宁钰起初也觉得自己不会太过在意。
可眼看发出的文字越积越多,连串的字符看起来像是落满长夜的星屑,他这才突然回过味,被那股无处安置的情绪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有太多的话想告诉李鸮,关于实验、关于主脑、关于所有计划,可最多的,应该还是关于他自己。
所有的重压单独落在了他的肩头,长时间紧绷的精神状态开始抽紧,甚至一度徘徊在了崩断的边缘。
可宁钰知道自己不能后退,他需要、也必须要去面对,像是在自我燃烧,他强撑着濒临脱轨的精力,一次又一次认真对待着,那每一秒都在试图压垮他的未知变数。
习惯是一种足以致命的慢性病,唯一的特效药又恰好是病症的成因。
宁钰低埋着脑袋,默默注视着屏幕上晃动的光标。
刺眼的光亮让他一度有些睁不开眼,可渐渐模糊的意识却还是想用眼前那几块小方格,匀走几分压倒自己的窒息压力。
闪烁的文字前进又退格,他来来回回斟酌许久,才清空所有繁复的词句,重新录入了脑海中的话语。
困顿终究还是先意识一步,幽绿色的屏幕随着压下的手腕垂落,伴着那阵逐渐平缓的呼吸,终于还是静静靠在了他的枕边。
长时间没识别到动作的通讯机重新陷入休眠,底光熄灭,窗外的皎月却又不由分说地再次将屏幕打亮。
沉睡的方框里躺着那条还没发送的消息,光标在末尾闪烁,轻轻挤压着之前输入的简短文字。
像素堆成的字符有些变形,却也不难辨认,那句明明是在询问,但又更像是在倾诉心绪的寻常话语。
——你那边还好吗?
覆过屏幕的光亮渐渐回暖,明日攀升,冒头的日光渐渐照入窗框,给那双闭合的眼睫柔和地镀上了一层金边。
宁钰醒时才刚过拂晓,他一睁眼,收拾完稍显狼狈的自己,就带着昨晚突破性的消息,立刻赶往了林雪雁的办公室。
他原本担心自己会不会来得太早,可看到眼底同样布满红血丝的林雪雁,才意识到昨晚的异常也激活了他身上的扩展器,恰巧将能力的整段波动,完完整整地记录在一条条折线之中。
林雪雁领着路,缓步站定在那块显示着波频的屏幕下方,她的脚步带着抹明显的疲态,可紧盯着数据的双眼却始终清透明亮,完全看不出丝毫倦意。
“结果很成功,比我预期的时间还要快得多。”她欣慰地笑着,目光灼灼地看向身后的宁钰,“调试收尾马上结束,我需要你再保持一会儿现在的状态。”
宁钰转过眼,视线扫过那些跟随意识显现的柔韧长线,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没问题。”
“不过你刚刚提到,你梦里的场景在变化?”林雪雁回过身,落指搭上桌面,平声追问道,“具体是什么样子?”
“详细的顺序我有点忘了,只记得好像看见了很多营地,有国道,有驿站,还出现了很多人。”回想着零碎的记忆,宁钰的脑袋还是有些隐隐作痛,“最后停下来的那个地方很熟悉,能看见树林和坡道……但就是没太看清,不太记得起来。”
林雪雁思索了片刻,身倚着桌面微微皱起眉:“按来说,陨石是没有行动能力的。它们在抵达地表时就会自动展开辐射圈,在那之后也不会再有动作。”
“没有行动能力?”宁钰也感到有些蹊跷,低声问,“那我昨天看到的是什么?”
林雪雁却也摇了摇头:“那样的速度,不可能是寻常的异化体和人类,如果真要类比,恐怕,也只能说是精神或是意识层面的视角了。”
话音一落,母子二人都陷入了沉默,一时间只得相顾无言了小半晌。
下一秒,一阵突如其来的震动却径直打破了寂静。
嗡嗡。
宁钰几乎是瞬间就伸手抓起了口袋中的通讯机,像是早已模拟练习了无数次,早在下一道震动响起前,就先一步按亮了那块矩形的绿色屏幕。
屏幕上的报时仍是那串毫无情绪的冰冷数字,只是数字旁未读消息的提示却一改往日,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条一条地快速往上叠加。
熟悉的姓名伴随着新提示一道落入眼中,宁钰看着那些开始逐条回应的消息,压在心口的情绪一下子炸开了锅,像是唯恐旁人听不见般,大声地倾泻着那些他根本无法控制的剧烈心跳。
急促的呼吸已经乱了节拍,收拢的手指紧握着仍在震动的通讯机,他抬头看向林雪雁,想立刻告诉她这份他们都等待已久的好消息。
可想出口的话语太多,一时间混乱地在嘴里打了场架。
嗓中的声音组织了好半天,宁钰都没能完整地说出一句话,他有些着急,赶忙抬手指向了通讯机,可刚伸出手,就见林雪雁也以同样的姿势举起了屏幕,微笑着朝他示意着,林落也在第一时间传来了消息。
“他们这次也带回来了不少情报。”林雪雁清楚自己孩子的心绪所在,没有多言,只是了然地朝他一点头,温和笑道,“去吧,我一会儿就过来。”
心思被主动点破,宁钰也不再顾得上什么好不好意思,他热着耳根,朝母亲点头道完别,就立刻冲出办公室,大步赶向了正门的方向。
凯旋的消息渐渐传遍了整个营地,不少研究员闻讯,也接连动身朝着正门口围了过去。
办公室距离大门仍有一段不短的距离,宁钰匆匆奔跑着,穿过渐渐聚集的人群,听见耳中的心跳声越来越响,又逐渐和呼吸踩上了同一阵节拍。
他开始听不见周围人交谈的碎语,只能听见心跳和呼吸都在加快,像是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远处那被人群包围的焦点中心,脑海中顿时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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