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中无声地沉默了几秒,李鸮注视着漫长的前路,收拢指节,静静地握紧了手中的方向盘,才沉声道:“我相信他。”
道路尽头,墨绿色的路牌锈出了一层铜红色的斑驳,上头的白色文字不是常见的字符,难以辨认是不是写着什么欢迎的话语,只是随着道路一起,飞速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猛禽已经驶入了s市原本的地界,正沿着城市的边缘,朝着最远处那片无人的山脉快速靠近。
也不知是不是距离主脑的位置太近,s市边缘的城镇都没怎么受到热武器的破坏与攻击,连街道都保留着十余年前的平和模样,只余下了一部分异化体造成的破损裂隙。
没有任何人类痕迹的建筑并不破败,一些不怎么活动的植物异化体早已在此占山为王,它们从各个裂开的缝隙中生长蔓延,静静地守着这一片无声的荒芜城市。
载具穿过安静的街道,带过的冷风刮起了附近店面挂着的半截横幅,正红的布料在风吹日晒中已经薄得透光,正迎着日光阵阵飘摇。
横幅上的文字磨损得看不清原貌,只能透过原本留下的边缘灰渍,勉强辨认出,那大概是十六年前的某场促销活动。
八十越过身旁的鬣狗,脑袋紧贴着车窗玻璃,看着外面的景象,轻轻道了声:“八十。”
杨飞辰听懂了他的感慨,也莫名落寞地回应道:“是啊,这是世界本来的样子。”
八十转过头,像是有些好奇,又看着他问了一句:“八十?”
“我哪儿知道。”杨飞辰眉头一皱,又虚弱地抬起氧气瓶吸了几口,才道,“天灾发生的时候我连垃圾都不会捡呢。”
他俩这一言一语倒是落进了鬣狗的耳中,也不知道是唤起了哪段记忆,她看着窗外那片难得保存完好的建筑,沉默了好半晌,才自言自语道:“如果能成功,世界说不定真的能变回原本的模样。”
杨飞辰和八十对视了一眼,又同时朝她探过头,好奇道:“没有异化体的世界,是不是就像一直待在净土区里啊?”
鬣狗侧目扫了他们一眼,淡然道:“都没有异化体了,还谈什么净不净土。”
她说着,本来也懒得跟他们仔细解释,可转念一想,却又不自觉地缓和了几分语气,随意道:“也是。除了宁钰,你们几个应该都没过过普通小孩该有的生活。”
“我们几个?”杨飞辰脑袋一偏,扒拉着驾驶位的座椅就向李鸮望去,“你森*晚*整*天灾的时候不是都小十来岁了,你也没过过?”
李鸮根本没搭他,垂眼扫了眼路线图,就跟着朝向打过方向盘,又继续朝着城市的边缘和荒郊开去。
鬣狗伸手捞回了某个好奇心过剩的小队员,也不多说,只道:“他不算。”
轮胎碾过了一片开裂的地砖,发出了一连串清脆的咔哒声响。
路过的店面门头像是被风雨打落了几个字符,露出了灯牌下的黑色电路,不知道已经断路了多少个年头。
门店落灰的玻璃窗留下了几块干净的区域,能模糊看清店里散落着被掀翻推倒的桌椅餐盘,一旁墙壁上的价目表被霉菌腐蚀了大半,泛黄的纸张下鼓起了几个大气泡,已经完全丢失了原本的色彩。
八十的目光被周围那些花花绿绿的图案所吸引,一时间都不知道该看向哪边。
而杨飞辰跟着候鸟走南闯北,也不觉得多稀奇,反倒是一旁的林落,虽然面不改色,却还是不自觉地观察起了那些蒙灰的图片招牌。
“天灾之前,秩序和规则都还存在。”鬣狗说得平平淡淡,像是随口一提般,和他们平常讲述着,“照你们的年纪,这个时候应该坐在学校里读书,而不像现在……”
她说着,又突然话锋一转:“也不一定。”
鬣狗侧过头,看着一旁的杨飞辰和八十,断言道:“你俩这脑子估计没书可读,宁钰和林落倒是有一副好学生的样子。”
“我靠!”杨飞辰怒骂一声,已经熟练预测到自己会缺氧,他手举着氧气瓶,透过面罩闷闷地回应道,“光骂我俩什么意思,你怎么不说雕鸮有没有书读?!”
鬣狗睨了他一眼,幽幽道:“他就算了吧。”
她回过视线,看着那对被车内后视镜框出的眉眼,像是回忆起了某些过往,深深叹了口气。
“如果不是白鸽把他从头教了一遍,这家伙就是一个纯粹的反社会人格。”
杨飞辰不解:“什么叫反社会人格?”
鬣狗两眼一闭,仰头靠进了座位的头靠里,她开始后悔提及这个话题,只道:“你清楚他们为什么叫他恶鬼。”
杨飞辰立刻绷紧了身。
李鸮却完全没在意,只是一如往常地扫了一圈周围的环境,似乎他们提及的人跟自己毫无关系。
一直旁听的林落倒是颇感好奇,他先前就有疑问,只是碍于礼貌不便开口,眼下这话题恰巧落到了点上,刚好就顺势问道:“为什么?”
杨飞辰回过头,朝他招招手示意附耳过来,便压低声音,用气声解释道:“我其实自己没亲眼见过,但他们都这么说的。”
“他们说,雕鸮被我们二老大带回来之前,就已经一个人灭了好几百个队了,”他说着,又伸手比划了起来,“他那时候就是一小孩,连枪都不会拿,但就是这么赤手空拳地,把那些想抢他物资的大人全杀了!”
林落震惊地退了几分:“……真的假的?”
鬣狗听得直扶额,无语道:“你们要不再大点声,这事儿怎么还能传得这么离谱?”
她话落,就立刻收获了旁边两名小辈的灼热视线。
八十也听得张大嘴巴,缩起身子轻声道:“八十八十!”
鬣狗被他们盯着浑身难受,只得向那位话题中心的人顺口问道:“我说了。”
李鸮只是又转过方向盘,伸手轻轻扶稳了身旁人跟着倾倒的脑袋,回应道:“随便。”
得了本人随意的许可,鬣狗倒是毫无芥蒂地向他们转述起来。
“实际情况大差不差吧,但是数量没你们说的那么夸张。”她道,“只能说,当时幸亏有伯劳在场,要不然不仅人带不回来,白鸽他们估计都得折他手里。”
杨飞辰赶忙抬手,挡在嘴前嘘了一声,他偷摸着确认了一眼宁钰还在熟睡,才轻声道:“小点声!要是宁钰听见了怎么办!”
李鸮只觉得一阵无语,蹙着眉莫名其妙道:“他早知道了。”
“啊?”这回反倒轮到杨飞辰懵了,“那为什么我不知道?”
李鸮扫了眼后视镜,直接无视了他的疑问。
“我日,”杨飞辰痛心疾首,抓着前头的座椅就开始哭诉,“……我俩这么多年情谊,你怎么谈个恋爱就全忘了?!”
林落无奈地笑了笑,回过头又轻声问道:“当时情况这么混乱,他们为什么要冒那么大的风险带他走?”
“谁知道,没准就是无聊了,想捡个小孩养养。”鬣狗哼笑一声,又抬手往边上的杨飞辰一指,“这小子也是被他师父捡回来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什么慈善组织。”
车内的氛围难得平和了许多,像是只是在寻常谈话一般,没有危险,也没有顾虑,所有人都安安静静地聚在一起,平和而普通地度过着这段再寻常不过的平凡午后。
行进的路线一路向西深入,除了公路,环境中已经看不见任何人为创造的痕迹。
盘长的道路看不到尽头,只能越过绵延的山脉,看风吹过稀薄的云层,在脊骨般锐利的山峰间,被切割成不均匀的潦草几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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