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到来, 田里的稻子大多没有结穗, 又白忙活一场,羽邑人对这种事习以为常, 秋收过后, 他们继续过捕鱼捞螺, 采集山味的生活。
委麓的贸易小队跟往年一样在秋收前后过来,领队还是朱岗, 他们夏时已经来过一趟,这趟过来,队员们跟羽邑的老熟人抱怨路难走,过沼泽地弄得一身污泥,如果不是近来羽邑人手里有不少新奇东西,他们明年实在是不想来。
“说不定明年我们就搬到别的地方去了。”
“你们要搬往哪去?”
“不知道呢,仲溪,你知道吗?”
“得问问垣崮,他这些日子不是经常和觋鹭外出,就是去外头找寻适合居住的地方。不说觋鹭,连觋鸰(青露)也总是牵着他的马,一出去就是好几天,要我看,肯定也是在为这件事忙活。”
仲溪坐在自家门口,正在编织捕鱼用的竹篓,他停下劳作,与邻居交谈着。
“我看这地方早晚要被水淹没,你们再不搬走都得变成鱼。”
一名委麓少年仰起头,手指青宫,继续说道:“不知道青宫搬家时能不能拿点好东西出来,我阿爹近来常去鱼埠,有许多鱼埠的好物可以交易,就是都山的玉料,我阿爹也有好几块呢!”
朱岗瞪了委麓少年一眼,制止儿子手指青宫乱说话。
“我不想再种田了,今年又是空穗,结不出稻子。朱岗,你们什么时候去鱼埠做交易,我收拾收拾家里的东西,和你们一起去。”
有位羽邑的年轻人皱着眉头跟朱岗讲述,大概不是玩笑话。
青南坐在嶂山南麓的一处山崖上,山下是一大片谷地,一条河流贯穿其中,谷地平坦,生机勃勃,他一早便在谷地走动,此时天近黄昏,感到些许疲惫,便到树荫下歇息。
河边有两个小小的身影,那是觋鸰与垣崮身影。
听见身后的脚步声,青南回头,见一人快速穿过茂密的林地,正朝他走来,那人背着弓箭,肩扛一只猎物,两根黑色羽毛在头上飘动,是乌狶。
在山野露营,升起营火,烹煮食材,这样的生活早习以为常。
天快黑时,觋鸰与垣崮才登上山崖,寻着火光来到营地,与青南、乌狶会合。
粗陋的营地,简单能果腹的食物,乌狶一边炙烤鹿肉,一边听伙伴们围着篝火讨论在哪里搭建瞭望台,在哪里营建祠庙,怎么挖壕沟,范围该多大。
他们在此地已经待了好几天,之前他们看过不少地方,唯独对这一块谷地情有独钟,显然已经敲定这里将是日后的家园。
乌狶是位猎人,对营建聚落这种事没有见解,只想到这里山林广袤,鹿群众多,若是搬来此地,他家日后不愁吃穿。
“此处极好,有大而平坦的台地营建屋舍,谷地的土壤肥沃种点什么都有好收成,就是离羽邑太远,走来得花费一日路程,尾埠那帮家伙又该抱怨,说什么不想搬,不过随他们去了。”
垣崮啃着一根烤鹿排,用一只油腻的手指在一块木板上方隔空比划,木板上绘着嶂山南麓的地势图。
“等他们见到北面那一大片漆树林,会同意搬过来。”觋鸰回道。
“祠庙需在正北方向营建,觋鸰,你明早随我登高,我们将方位测量出来。”
青南手指轻轻点在木板的一个位置上,胸有成竹,仿佛早就在心中规划好了聚落的全部布局。
觋鸰喝口热汤,他搁下陶碗,看向青南,回道:“好,觋鹭觉得祭坛与兆域(坟地)该如何规划?”
“建在东面台地上,祭坛将正对嶂山主峰,台地之下则是兆域,可在兆域内建域沟,以免此处地势较低,雨季时有水漫灌。”
青南的话让垣崮猛点头,他的手指隔空划出一条曲线,说道:“域沟得挖宽些,还能灌溉附近的农田。”
“如此,大体方向已经规划好,农收时节早过了,该唤些人过来,我过两日回趟羽邑。”觋鸰将一碗热汤喝完,便起身朝马匹走去,身处野外,夜间寒冷,需给马儿披一块麻布御寒。
青南说:“垣崮,你随觋鸰回去。”
垣崮已经吃饱饭,正蹲在一旁,倒陶罐里的水洗手,他应了一声。
每当有工事,与羽邑居民直接打交道的都是垣崮,这趟觋鸰回去召集人员,而垣崮负责调动他们的积极性。
青南仍打算在这里多待几日,嶂山南麓之外的环境也需仔细探查,以便充分了解这里的鸟兽草木,池潭溪河。
垣崮问:“神使,我们这个新家以后得有个名字吧?”
觋鸰已经给马儿披上麻布御寒,他抚摸马头,笑道:“我前日想过,唤作嶂麓,觋鹭觉得怎样?”
青南的手轻轻拂去木板上的沙尘,他悠悠道:“若是羽邑、舒塘、西墩、鹿畔的人都迁来,将有两千余人,在南方称得上是一座 ‘邑’,‘麓邑’应该更适合些。”
麓邑。
第一支被调往麓邑的营建小队全都是羽邑人,他们扛着工具,拖家带口过来,这些人显然也是最想要离开羽邑的人。
他们的屋舍要么曾遭水淹,要么有亲人在瘟疫中死去。
第一批人建起新居后不久,第二批、第三批、第四批人陆续到来,至此,麓邑的居民包括大部分羽邑人,与及少量舒塘、西墩与鹿畔人。
尾埠的工匠是第三批过来的人,他们来时嘴里抱怨,一登上高地,见到台地上崭新的屋舍升起炊烟,谷地上的花草鸟兽,湖光潋滟,当即就改变想法。
这里真美啊,而且四周资源取之不竭,有家的感觉。
到冬日,又有一大批羽邑居民抵达麓邑,他们听见早前去过麓邑的人对麓邑的称赞,纷纷背上行囊前来。
人们信任青宫神使,对于迁徙的决定才没有较大的抵触,人们也相信垣崮,这位兄弟做事向来靠谱,从没坑过大伙。
到第二年春日,麓邑已经初具规模,屋舍俨然,鳞次栉比,居民在谷地开垦一片又一片水稻田,田中长出翠绿的禾苗。
山上正在营建一座不宏伟,但是位置很显眼的祠庙,房屋的框架已经建好,屋檐上挂着一条条青色的彩带,迎风飘动。
也许麓邑的祠庙日后不会被唤作青宫,因为青宫只有一处,只存在于羽人族的故都羽邑里,但又有什么关系呢?
等农闲时,还得仔细巡视下环境,因地制宜挖壕沟,在隘口与山峰上设置关卡与瞭望台,防范野兽、还有日后可能会出现的敌人。
从麓邑开始营建那日起,青南与觋鸰轮流更换,留在麓邑主持工事,或者回羽邑召调人手,他们十分繁忙,心思也全都在这里头。
巫鹤一直留守羽邑,羽邑还有些居民未进行迁徙,需要她来管理,她还需照顾三名青宫孩子,维系与簇地的关系,接待簇地使者。
当她执着青宫之主的巫杖,步行在日益萧条,即将被废弃的古老都邑里,心里或许有感伤,但绝不悲凉。
青宫收养的三个孩子为两男一女,男孩名字分别是:青云、青郁,女孩唤作青橘,他们都只有十几岁,
巫鹤将他们教导得很好,已经能帮上忙,协助巫鹤采药制药、制作礼器,参与祭祀。
春天结束后,青南从麓邑返回羽邑,他需出使一趟簇地,避免簇地的执钺者对羽邑居民的迁徙行动做出过激举动,并将对方的顾虑消解。
麓邑离羽邑远,离簇地更远,对执钺者而言,迁徙的羽邑就是一只鸟儿飞进了森林,日后他再没有机会掌控。
出行前夜,青南在竹文室里书写竹文,记载麓邑的营建事宜,这是一件大事,需要为后人留下记录。
灯芯快要燃尽,灯光昏暗,忽然灯芯被人挑亮,青南抬头,见是巫鹤,她不知几时进来。
“我听觋鸰说明年秋天能将环壕挖好,到那时只有一条路能进出鹿邑,方便防御。”
巫鹤边说边整理木架上稍显凌乱的竹片,那三个孩子都爱来竹文室里翻阅竹文,不知是谁粗心大意,没将动过的竹文放回原处。
“大概得到冬日才能建好,日夜劳作,人们早已又倦又乏,稍稍让他们歇息些时日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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