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玄旸的话,众人议论纷纷,族长默然,显得惆怅。
“虎豹都有自己的领地,人也是,人其实比虎豹更危险。霞息人不能容忍你们进入他们的地盘,就算今日谈好了,日后双方也没法避免冲突,你们侥幸从脊西逃命出来,没必要把命丢在这里。”
玄旸说完自己想说的话,便站起身,向族长回了个岱夷礼:“多谢招待。”
族长叹声气,不再说什么,只是看向自己年少的儿子。
青壮去镇守关隘,家人得到南汾庇护,那似乎是唯一的办法。
离开族长屋舍,青南才问玄旸:“他们想去霞息,向你请求帮忙吗?”
青南能听懂部分地中语。
“是,我拒绝了。” 玄旸言语平淡。
他简略将谈话内容说给青南和青露听,青露听完陈述,很是同情这些人窘迫的处境。
脊西人背井离乡,不得不在湿地营建屋舍,他们的屋舍因地制宜,以泥土和木头做为材料,房子普遍矮小,有的屋舍建造得极其简陋,就像一间加工石器的棚子,除去顶上挡雨避阳的棚子外,四壁透风。
倒不是脊西人懒散,或者营建房屋的材料不易获取,而是许多人都病了,没法干活。
河岸边遇到的那对姐妹,姐姐叫阿鲤,妹妹叫小禾,她们的家就四面透风。
她们的母亲躺在屋子里,从门窗渗透进来的光照在她憔悴的脸庞上,母亲见有陌生人到来,吃惊地坐起来,呼叫女儿的名字。
阿鲤抱住母亲,轻声安抚她。
“我来给你治病,不要害怕。”青南说着地中语,他的声音温和。
母亲瞪大眼睛,望向青南没有表情的面具,她知道这人是巫师,但绝不是他们这儿的巫师。
青南试图靠近,母亲往后退缩,仍旧很害怕。
“听他的话,他能治好你的病。你也想早点好起来,才能照顾女儿,不让她们挨饿吧。”玄旸在旁劝慰,他的地中语说得流利,不像青南只能说几句。
母亲点了下头,眼中噙泪。
得到允许,青南开始检查病患的身体状况,又让玄旸代他做一些必要的询问。
基本能确定病情,青南离开病患的家,他站在屋外与青露交谈:“是痢疾,看来,不只她一人得这种病。”
进入这处小聚落后,就发现不少人的脸上呈现病容,有病痛啼哭的幼儿,有虚弱无力坐在家门前的青年,有躺卧在屋中哀鸣的老人。
“觋鹭,他们肯定是饮用污浊的水,或者食用不洁的食物,唉,逃难路上又饥又渴,他们也顾不上那么多。”青露愁眉苦脸,不禁清点起在外面活动的疑似患病人的数量。
“我去通知族长派些人协助你们,得采集草药,熬制汤药,这么多人患病,要治疗他们不是件容易的事。”
玄旸说完话便行动起来,他快步朝族长屋子的方向走去。
姐姐阿鲤在屋内照顾母亲,妹妹小禾在青南和青露身边打转,她似乎一点也不怕青南。
人们天然惧怕看不见脸庞的人,因为无法从那张脸上获知情绪,有种不是同类,让人不安的感觉。
见到小禾一直在身旁转悠,青露像似想起什么,他从行囊里取出一把草药,又用手指向挂在木梁上的一只竹篮子,他对小禾说:“我们要採药救治你母亲,还有其他患病的人,你能叫几个人过来帮忙吗?”
青露说的是羽人族语,边说边比划。
小禾先是一愣,然后她点了点头,转身就走进屋内,去找姐姐阿鲤,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得听明白了。
族群里有不少人患病,对正在挨饿的脊西人来说,治病不是最紧迫的事,所以在招待玄旸与他的伙伴时,族长没提过这件事,他也不敢奢想那个打扮得像巫师的异乡人,会愿意治疗他的族人。
“觋鹭有什么要求吗?如果能办到,我们一定照办。”族长压低声音,他继续说:“之前有一位巫师路过我们这里,让我们给他一头怀孕的母猪,他才能施展巫力救治病人,我们没办法给他找来一头母猪。”
能下崽的母猪是十分贵重的财富,这就是巫师要求的报酬。
“觋鹭不要你们回报任何东西,他和其他的巫师不同。”玄旸笑了,提到青南,声音都变得温和,他催促:“快去通知族人,将患病的人聚集在一起,再叫妇人们把家里用的陶罐、陶盆都拿出来,等会熬药。还得唤五六个青壮,让他们随我来,有事要他们帮忙。”
很快,玄旸领着一伙年轻人,来溪岸找青南和青露,见到溪岸停泊一条小舟,舟上还有三个携带篮筐的女孩,而负责划桨的人正是阿鲤。
“玄旸大哥,我跟那对姐妹说要去采药,姐姐就去喊她的朋友,这些女孩都是来帮忙的!”青露满脸笑意,向玄旸邀功。
玄旸投去赞许的目光,拍了下青露的脑袋。
玄旸和青南、青露在脊西人的聚落里住了三天,第四天离开时,几乎全聚落的人都来送行。
青南谢绝脊西人的酬谢,那是一些食物,与及几样能用来交换物品的工具,譬如蚌刀与鹿角器,这是他们仅有的财产。
妇人和女孩们将彩绳系绑在青露和玄旸的手臂上,为他们祈福,青露手臂上系得最多,他忙前忙后,救治不少病人。
似乎没有人敢碰触巫师,没有人敢将彩绳系在巫师身上,人们看向青南的眼神带着敬畏。
阿鲤和小禾互相看视一眼,小禾走上前,她仰起脸蛋,与青南对视,她说:“我和姐姐都想送你,谢谢你治好我们的妈妈。”
像玄旸那样,青南蹲下身子,这样个头就和矮矮的小孩子齐高,他伸出左臂。
小禾立即将两条彩绳绑在青南手臂上,做完这件事后,她十分雀跃,朝姐姐跑去。
来送行的人们已经远去,青露还在不停的挥手,他的两只手臂都挂满彩绳,有三四十条之多。
“青露,这是月华结。”
玄旸瞥见青露在摩挲手臂上一条花卉结彩绳。
“是什么?”青露很好奇,他已经发现这条彩绳和其他彩绳都不一样,编着精致的花纹。
“月华结,地中女子会将月华结送给爱慕的人。”
“啊!”青露满脸通红。
第39章
那花清雅美丽, 许多已经盛开,也有不少花苞在清晨的露水中悄悄绽放,层层叠叠的花瓣包裹住的花心, 有种含蓄、婉约之美, 就在这蔚蓝的天空下,尽是艳红色的, 橙黄色的月华花,它们在阳光下怒放, 在和风中摇曳。
基于花色而有意错落种植的花卉,青绿的叶子, 月白色的院墙, 朱色的廊道,碧蓝的水池, 构成绮丽的色彩,这就是文邑王的池苑。
月华的花名源自开花规律,因为它几乎月月开花,后世称作月季。
青南显得恍惚,他似乎曾在想象中见过这样的地方, 只是那个地方盛开着莲花。年少时, 他曾游荡在羽邑已经废弃两百余年, 残垣断壁, 杂草齐膝的王室池苑,想象它昔时鲜花盛开的样子。
“觋鹭, 请再和我说说南方的事。”
红色的缨带拂过脸庞, 那张脸温雅、俊秀, 从他口中说出的岱夷语莫名有种韵律美。
“帝子,还想了解哪些事?”
少年的嘴角微微扬起, 他笑时眉眼似春风:“地中没有海,但我听说过大海,人们说大海的潮水时而进时而退,没有规律。觋鹭,我想知道南方人住在海边,他们怎么营建房子?”
来到文邑,才知道文邑人称呼他们的王为“帝”,这位帝子,便是文邑王的长子文曜。
他身穿的红色锦袍华美夺目,嘴角的笑意潺湲:“我曾听人说,海边的人就像海鸟一样,会将家建在海崖上,每当潮水退去,他们就沿着绳索下来,到海滩拾取海产。自从见到觋鹭后,我觉得人们的说法都是错的。”
“人们说南方人住在树林里,睡在树上,又说南方人住在海崖上,在崖石间凿窟做居室,想来都是胡言,要是真得和我们有这么大的差异,觋鹭就不会身穿丝袍,以美玉佩身,我想南方的屋舍,也同样高大、华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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