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种庄稼是为了储粮过冬,冬日最难熬,当地人不同,海边就有取用不尽的食物,饿了就去海边捡食材,吃饱就晒太阳。”
听见玄旸这么说,灰鸦才感到些许疲乏,她也在树下躺着,真是又冰凉又舒适。
从赤夷城结伴出发,一路走来,灰鸦觉得自己有些了解同伴,路上她没见识到“白宗獐牙”过人的武力——遇到麻烦自己就动手解决了,但见识到他的散漫,还有惊人的阅历。
“要追捕的那对兄妹,女的左眼下方有颗痣,男的后背有条长长疤痕,你我就知道这些,能找到人吗?”
休息一会儿,灰鸦开始想这趟的任务。
“你以前怎么抓逃人?”玄旸反问。
“我会去见见他们的父母,兄弟姐姐,有血缘关系的人,他们的鼻子眼睛和耳朵总是有几分像。”
听着这样的话,玄旸没再回应,他离开树荫,提着一个新编的树枝篮子——鬼知道他什么时候编好的,往海岸走去,拾贝螺螃蟹,捡海胆海鱼。
生火,炙烤海鲜,听着海潮声过夜。
躺在树上,灰鸦瞥见篝火边的玄旸将手伸进衣兜里,抚摸着什么物品,她曾见过那件物品,是一件非常漂亮的玉梳。
妻子的东西吧。
灰鸦思念孩子的时候,会在脑海中回忆,不像这人带着点什么东西,要拿起来摸摸看看。
不聊聊她吗?你的妻子是怎样的人?
灰鸦没试过这么问玄旸,她不擅长与人聊私事。
“看着不像岱夷的东西。”灰鸦不慎将心里的话说出。
玄旸抚摸玉梳属于无意识下的动作,他回过神来,将烤架上的海贝扒拉在一旁,又给自己倒上一碗鱼汤,悠然喝汤:“他出自羽人族。”
灰鸦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大惊小怪的人,还是吃惊问道:“你妻子是羽人族?”
妻子?
玄旸莞尔:“我没有妻子。”
青宫的巫觋不能婚配,何况青宫之觋是男的,也不会嫁人。
“我听说羽人族在遥远的南方,他们生活在巨木森林里,像鸟类一样住在树上,身上还披着羽衣。”灰鸦在树上的躺姿平稳,她将岱夷斗篷垫在身下,使“鸟窝”更舒适,暖和。
外族关于羽人族有不少传说,正因为不熟悉,所以传得面目全非。
“他是羽人族里的巫祝,住在又宏大又破旧的帝君神殿里,黑亮的长发藏在羽冠后面,脸上罩着面具,遮去他的喜怒。”
“你见过脸吗?”
“见过。”
玄旸闭上眼,便能看见青南的模样,那么清晰、真实,仿佛两人从未分离。
“人们说莱海的角巫没有性别,是男又是女,白日和夜晚也有着不同的一张脸,秋夜到来时,角巫就会进入山中成为野兽,春日才又变化为人。也许是变成麋子,也许是化作山鹿。”灰鸦边讲述边将爬上自己手臂的一只虫子摁死。
“你相信吗?”
玄旸的问话,让灰鸦摇了摇头:“我见过老家角巫的脸,老得没有牙齿,又干又瘦,人们怕巫祝,我从小就不怕。”
“巫祝可比毒蛇和虎豹可怕多了。”
“那你为什么找巫祝做恋人?”
“他的眼睛像星辰,看我一眼,便将我灵魂掠去了吧。”玄旸嘴角上扬,仰头看夜空,星汉灿烂。
灰鸦没觉得这句话动人,她缺乏感性,觉得同伴肯定是中了羽人族巫祝的巫术。
划动木筏,向目的地靠近,还没有靠岸,就见到岸边有几个悠闲的人影,不远处的林地里露出数栋屋舍的屋顶。
“沧口的莱夷说这座岛上有一对外面逃来的兄妹,多半就是他们,我们得上岛搜查。”灰鸦撑篙的动作麻利,仿佛不费力气,她压低声音。
“往那边划,这里风浪大不好登岛。”
玄旸看见岸上人做的手势,领会意思。
“看到我们到来,那俩兄妹肯定要跑,哥哥杀死家主,本来就是死罪,最好直接射杀,留妹妹性命。你来?还是我来?”
“你来。”
“好,我来。”
灰鸦表情和她的话一样冷酷,她留意岸边人的举动,见其中一人往回跑,立即加快撑篙速度。
水位越来越低,木筏进行困难,灰鸦扔下竹篙,踏水登岸,她跑动起来,海水飞溅在脸上,回头一瞥,见玄旸不慌不忙淌水而行。
**
岱岳之巅
舒翼用木架撑起一张虎皮,他用刀片在虎皮上刮动,熟练地刮去皮子内侧的脂肪。
舒翼身后就背着一条鞣制好的虎皮,用藤条编的绳索仔细捆绑,是他珍贵的战利品,也是他取道岱岳,与猛虎相搏的最佳证据。
“可惜皮子有破洞,要不可以做身虎皮斗篷,多威风啊。”青露凑上前,端详那张充满血腥味的虎皮。
虎皮上有三个箭镞留下的洞,分布在脖颈与腹部。
“你现在不害怕了?”舒翼抬起头,看向矮他两个脑袋的青露,有些许嘲讽之意。
路途上第一次遇到猛虎,青露吓得双腿发软,浑身战栗,脸色苍白。
“死了我当然不怕。”
青露为表示自己不惧怕,伸手去摸虎皮,发现虎毛硬得扎手,他似有些惆怅,喃语:“哪怕是山中猛兽,遭难了也是任由人在身上又砍又刮。”
“要是换你遭难,你就在它肚子里。”舒翼冷哼一声,他对待会伤人的猛兽,向来不会心慈手软。
见青露一直站在旁观看,没有离去的意思,舒翼将手中的石片掷给他,那表情好像在问:要试试吗?
青露接住刀片,用力握紧,他忍住对血腥味的反感,学习舒翼的手法,去刮虎皮上的油脂,这是鞣革必须的步骤。
舒翼回营火边歇息,才发现不见青南身影,此时已经是傍晚,这时节天黑得快。
舒翼登上一块大岩石,见到伫立在岩石上观看云海峰峦的青南,他白色的丝袍已经泛黄,袍摆破损,连面具上的色彩也已经褪色,露出木质的纹理。
旅途的磨难在他身上留下痕迹,那些痕迹添加了几分沧桑,清瘦的身形不具有强悍的力量,笔直的仪态,却给人稳重如山之感。
“云这么浓,看不见落日。”
听见身后的说话声,青南没有转过身,他望向被云雾遮挡的太阳,又将视线收回,落在烟云缭绕的群山中,声音像秋水般沉静:“你们经常翻越这座山,已经看得厌倦了吧。”
在岩石上坐下,舒翼把长矛枕在大腿上,他眺望四方,群山皆在脚下,他回忆起第一次见到这宏伟景象时的情景,那时的震撼感觉依稀记得,他说:“也就那样,看多了不稀奇。”
太阳正在西落,有些霞光穿透浓厚的云层,倾泻而下,那一瞬间,所有的山脊都在发光,云雾通透而飘渺,仿佛不似人间。
这样的景色,玄旸应该见过无数次,天地之间,比这更震撼的景象应该还有许多,旅人四处游走,逐一看遍。
旅人眼中的山河,与寻常人眼中的山河必然不同。
晚霞将眼眸映红,世间万物宛如蒙上一层红帛,望向北面若影若现的山峰,青南问:“还有几天能抵达玄夷城?”
“五天。”
还有五天,青南将手支在冰冷的岩面上,抑制住起伏的情绪。
漫长而艰难的旅程使人疲惫、使人冷静,情绪早就极为稳定,此刻却连气息都乱了,原来我如此想见他。
已经深秋,日薄西山时,越发感到寒意。
“云淡了,好大的落日。”
青露的声音,他不知何时出现在这块大岩石上,正望着又圆又大的红日惊叹。
因为登得高,所以那轮太阳仿佛能拥抱入怀。
“山顶上真冷啊。”过一会儿,就看见青露无心赏日,抱住双臂,冷得跺脚。
“给,拿去用。”
舒翼解下身后背的虎皮,扔给青露,青露立即接住,心里欢喜,忙说:“你打的老虎,不能白拿你东西,我拿别的跟你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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