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鹭神使不像会丢失东西的人,而且还是那么贵重的东西。我听说羽人族非常重视他们的梳子,无论男女头上都插着梳子。他们的梳子,跟我们江皋族的腰带一样重要。”
阙月说着说着,忽然不再说话,她有个大胆的猜想,但不敢肯定。
窗外已是黄昏,夜风吹拂树叶沙沙作响。
站在窗前,看向那一轮弯月,青南意识到自己有很长时间不再抬头望月。
不再去留意月亮是圆是阙,是明亮圆滚如纺轮,还是出现月晕,有月华。
回想三月节时的情景,那段时光变得很遥远,曾几何时,那家伙会在窗外吹奏乐器。
那一夜的记忆倒是很鲜明,鲜明得青南有时会感到焦躁。
从窗前离开,青南继续收拾明日要带走的物品,他从一只漆盒里取出玄旸的象牙雕筒,指腹无意识地轻蹭上面小圆饼状的绿松石装饰。
由象牙和绿松石组成的物品,质感冰凉,不具备人的体温。
玄旸肌肤传递的温度很高,高得烫人。
青南放下象牙雕筒,察觉到自己在思念某人,他把这份心情抹去,认真整理堆积在木案旁的一串串竹片,将它们挑选,束成一捆。
屋中的绝大部分物品都将留下,带不走,旅人能带走的只有一小部分,最重要的物品。
已经是仲夏,那个说会返回五溪城,护送自己归乡的人,并没有回来。
大概旅人总是要一路遗弃物品,遗忘旅途上遭遇的人与事,才能每次都轻装上路,踏上新的旅程。
大清早,阙月率领数名五溪城战士,亲自将青南和乌狶送至城郊。
昨夜,五溪城的城主设下践行宴,款待青南和乌狶,他们已经和城主道别。
“我有一件东西,想赠鹭神使。”
阙月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那东西用布仔细包裹,她将布片掀开,露出一块掌心大小,长方形的玉料。
是上好的白玉,白净无瑕,晶莹剔透。
“江皋族有座玉山,叫都山,这是都山玉。要说江皋族有什么东西适合馈赠远来的朋友,它最合适。”阙月将玉料往前递,等待对方接收。
青南感到惊讶,这份礼物十分贵重,很有分量。
“鹭神使向五溪城传授羽邑的历法,对我们的农耕有莫大的帮助,这是我的心意,请收下。”
“我看巫女们送鹭神使的礼物都收下了,我的可不许拒绝。”
“多谢。”
青南收下玉料,将它放进随身携带的布袋中,他留意到这块玉石经过初步加工,长宽正好制作一把玉梳。
“我也有一样东西,想送你。”青南从腰间众多玉饰中解下一件,是件手指粗的小玉管。
羽邑的玉器很有名,青南身上的玉器尤其精美,一看就不是出自寻常玉匠之手。
“这是?”
阙月接过玉管,手指触摸到玉管表面,觉得似乎并不光滑,捻起一看,玉管刻有纤细的纹饰,是微雕!
线条跟头发丝一样细,不可思议的技法。
肯定是出自羽邑王庭的玉器,今日的玉匠根本制作不出来。
“神玉?”
阙月很吃惊,她仔细观察玉管上的图案,二重菱形纹构成蛇吻的形态,说是蛇又长角似龙。
“我听说羽人族从不将他们的神玉展示给别人看,更不用说向外人馈赠,我很荣幸。”
“神玉往往刻有神徽,神徽便是至高神帝君的真容。除去青宫巫覡外,其他人不允许窥见神的真容,因为神的脾性难以琢磨,羽人族相信凡人直视神明,会遭受灾殃。”
“这上面刻的就是神徽吗?”听到会遭受灾殃的讲述,阙月又将玉管上的图案仔细打量一遍,觉得神秘又迷人。
“是帝君的分身之一,一种叫菱的兽,它虽是神玉,但并非我所说的神徽,不是神的真实面貌。”
青南缓缓陈述,他的江皋族语已经说得很流利,山风吹动他华美的羽冠和白色长袍。
“也许,神早就已经离开羽邑。这不过是一件旧物,你可以将它做为配饰使用。”
戴着面具看不见表情,但声音中能听出他的感喟。
“我很喜欢,多谢了。”
阙月将玉管系在自己腰间的配饰上,面露微笑,她说:“鹭神使,我觉得羽邑的神肯定还在,因为青宫还有巫覡。”
青南的身影一怔,而后,缓缓地点了下头。
来自羽人族的旅人已经离去,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山道上,阙月摸了摸腰间系的羽人族神玉,心想,鹭神使看似冷漠,对人疏远,其实内心情感很真挚。
到底鹭神使的玉梳,是不是和玄旸做为定情信物进行交换?
要是以后有机会,就问问玄旸吧。
第12章
陶甑中蒸着用荷叶包裹的大米和禽肉,甑中的水蒸气透过箅孔加热食物,甑盖被水蒸气顶起,热气夹杂食物的香气向外扩散,香气扑鼻。
五溪城大米的米粒颗颗饱满,吃起来不如羽邑的大米清甜,但更有嚼劲,很适合蒸食。
鸡肉出自水鸡,乌狶非常擅长猎捕水禽,只需要一张网,甚至都不用弓箭,这一路上,顿顿都有肉食,或蒸、或炖、或烤、或炙。
乌狶坐在几块石头垒起的临时火灶旁边,心里记着蒸煮的时间,手眼在一堆水禽羽毛中挑选,他只要最黑亮,最长的尾羽。
青南就在不远处,一棵大树的树荫下休息,他看向忙碌的乌狶,发现他从行囊里掏出一顶就快制作完成的黑羽冠,那是顶小孩子戴的羽冠,知道是乌狶给他儿子的礼物。
在羽邑,乌狶有妻子和一个十岁的儿子,他离开家乡,护送青南踏上旅程,已经有好几个月了,心里肯定会思念妻儿。
羽人族之所以叫羽人族,因为他们确实有戴羽冠的习俗。
在羽邑还有王的时候,王族每日出行都必须戴上羽冠,就是平民,也会在特殊的节日里,譬如冬至那日,戴上水禽羽毛制作的羽冠。
羽人族的羽冠有多种样式,甚至每种样式都有不同的叫法。
平民的羽冠一般由木头,或者骨头与布条、绳索与及羽毛制作,王族的羽冠则非常奢华。
青南的羽冠,由五根玉锥榫接在包裹皮革的木质冠圈上,这些玉锥用来支撑和加固冠上华美的羽毛,还会有条彩带从额头系住羽冠,绕到脑后系绑,在这条彩带上,平均缀有半圆形状的玉片,这些玉片上甚至也有微雕。
一般巫覡的羽冠不会在彩带上缝缀玉片,青南羽冠上的一些玉部件,显然来自羽邑还有王庭的时代,是珍贵的神玉。
“恳请神使为我的儿子作祝。”
乌狶制作羽冠的手法很娴熟,他已经做好羽冠,此刻人正在地上行礼,将羽冠递到青南面前。
“孩子叫庆是吧?”
“是!神使,我儿就唤阿庆。”
青南从随身的物品中取出一盒朱砂,这是碾成粉末,经过繁复手法制作的朱砂颜料。
取出一笔,沾上朱砂,口中念着祝语,在羽冠的木锥上,绘上一个简洁,类似于眼睛的符号。
在羽人族的竹文里,眼睛有几种含义,像青南绘的这种竖起且睁开的眼睛符号,意思为:吉。
诉求被神看见了,为神眷顾,即为“吉”。
乌狶捧着羽冠端详,表情激动。
“乌狶,我有件东西要给庆。”青南递出一样物品,是一条用江皋族的白陶珠串成的手链。
白陶珠,是江皋族的特产,手串上的彩绳为青南亲手编系。
青南离开五溪城后,一路往南走,路过不少江皋族的聚落,其中一座聚落的族长生病,青南给他看过病,曾得到一袋白陶珠做为酬谢。
乌狶慎重地接过神使的礼物,跪地磕谢,他相信神使赠予的物品具有神力,能庇护使用它的人免遭伤害。
这一趟旅程,使乌狶收益颇丰,行囊鼓鼓,五溪城人馈赠他不少物品。
漆木盘装上食物——米饭和鸡肉,木豆上盛着五溪城的鱼酱,还有一杯五溪城的美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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